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之前,从未往“某处”想的段氏,自不可能想到,这缠了她数年,让她每逢月事,便会疼的生不如死的恶疾,是因为遭了“歹人”所害。
现如今,听柳轻心这般详尽的跟她说明,又联想过往,还怎可能,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谢王妃指点迷津。”
说这话时,段氏的双眸,已本能的染了浅红。
这香囊,是她的陪嫁丫鬟,为她求来的“秘方”。
虽然,她从未信,这种市井之物,能当真对她的身子有好处,却也因感念对方的心意,自戴上后,再也未离。
她想过很多种,遭人背弃的情景,却做梦都没想到,那一向被她视为亲信,从未薄待的陪嫁丫鬟,也会叛变了她,欲伙同外人,将她推入万劫不复。
李岚起不喜与旁的女子亲近,那些被送来院里的妾室和侍婢,至今,也都还是无一例外的完璧。
她为那丫鬟余生着想,将其许配给了心悦她的,管家的儿子,却未料……
呵,她自幼,便被赞聪明敏睿,寻常里,也对李岚起,多有解惑扶持。
然今日,突然发现,自己早已在阴沟里翻了船,犹不自知,她才是当真明白,她嫁人那天,兄长对她的教训。
府院之争,远胜朝堂。
需时刻谨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有望,得善始善终。
“许久之前,曾有人跟本妃教训,说亲眼所见的事儿也未必就是真实。”
“今日,与你投缘,本妃就把这话,转赠给你。”
瞧段氏反应,柳轻心便知,她是想到了什么。
说来,这害人的,也是缺德的厉害,竟使用这种并不会很快取人性命,却会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啧,也真是委屈了段氏这局中人,那每月都要遭受的痛苦,她只是想想,就觉毛骨悚然,而她,却是承受了这么久。
“莫误良善,勿纵恶毒。”
对别人的家事,柳轻心不想参与。
她轻叹了一声,便回转身,跟立夏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去取文房四宝,自己要开药方。
“您怕是忘了,三爷之前特意交待过,若一定要给人诊病,只能给成药,不能给方子,王妃。”
立夏没有动。
见柳轻心拧眉看她,才颇有些无奈的抿了下唇瓣,跟她“提醒”了一句。
在翎钧的四个亲侍当中。
十五是最懂得变通的,而立夏,则最为细心。
在燕京这险地,遇事不多思虑斟酌,定会吃亏。
这会儿,她用翎钧这从未嘱咐过的事儿,来提醒柳轻心,就是为了告诉她,不能因为瞧着一个人可怜,就对其失了戒心。
毕竟,谁也保不准,这段氏,会不会今日为了获救而感恩戴德,明日,就过河拆桥,因得了旁人许诺的好处或遭受威胁,而恩将仇报的,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须知,药方这种东西,再晦涩难懂,也扛不住懂医理的人推敲琢磨。
倘段氏,将这药方交给有心害她的人,那有心害她的人,依着这张药方,寻一个有相反相克疾病的人出来,使此药,害其性命,再以此药方上的字迹为据,对她横加指责……
律法当前,翎钧便是知她无辜,欲护她周全,也是难以一人之力,堵悠悠愤然众人之口!
“你瞧我这记性!”
“若没你在旁提醒,回头,可又该遭三爷责备了!”
柳轻心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巧妙的装出了一副心有余悸模样。
片刻之后,又以手抚胸,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立夏目露赞许。
“今儿个,多亏是有你陪着我。”
“回头,去帐房支二十两银子,买些自己稀罕的东西罢!”
聪明人间的对话,不需长篇大论。
虽然,柳轻心尚未明白,立夏为何要搬翎钧出来当幌子,以这压根儿就不存在的“规矩”,阻挠她将方子写给段氏。
但她知道,立夏这么做,定是有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她是个忠心之人。
人也细心。
绝不会因一时冲动,或对什么人心有不喜,而阻碍她做应做之事。
疑惑,可容后再解。
在段氏这外人面前,她需先把戏演足,才是妥当。
“谢王妃赏!”
立夏的演技也不差。
听柳轻心说,要赏她二十两银子,先前还只是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脸上,顿时便露出了喜悦来,急急地向她行礼谢恩。
翎钧这当主子的,一向财大气粗。
对他们这些亲侍,更是从来没限制过花用。
所以,对立夏而言,银子,或者说“赏赐”,仅有暗语这一项含义,目的,多为向外人“展示”,收买她,需要支付多大的好处,并藉此,替翎钧查明“暗箭”来向,以阻不测发生。
立夏的反应,段氏看在了眼里。
她下颚微收,佯装未见,心里,却是默默的盘算出了,买通立夏,大概需要准备的财帛。
她无心害柳轻心。
却不得不防备,旁人于柳轻心面前,传于她不利的口舌。
所以,买通立夏这种,已经得了柳轻心信任,在翎钧面前,也能说的上话去的侍卫,便成了当务之急。
“三爷的脾气,夫人想必也听说过。”
“出嫁从夫。”
“我即将嫁他为妃,总不好背逆了他的意思。”
扭头,看向与自己一桌之隔的段氏,柳轻心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稍后,我会使人把药抓了,给夫人送去府上。”
“介时,还需烦夫人亲自出门来取,亲自煎熬,以防,被某些不轨之人,再钻了空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无异于下逐客令了。
柳轻心笑得温婉,疏远之意,却显而易见。
她说,再。
显然,是除了提醒段氏小心谨慎之外,还要告诉她,自己这里,不接受叛变,若有异心,便绝无第二次机会投诚,所以,站队需趁早,“立身”,当谨慎。
“多谢王妃提点。”
“今日之恩,奴家没齿难忘。”
该表忠心的时候,一定要表忠心。
虽然,这忠心能不能持久,还需看,双方是否能有长久的利益维系。
段氏未作思索,毫不犹豫的亲身,对柳轻心躬身行礼,识相的告辞离开。
算时候,李岚起也差不多该来接她了。
在“主子”下逐客令的时候,还死皮赖脸的不走,一向,利少害多。
……
柳轻心使饕餮,给李岚起夫妇备的手礼,较朱时彤夫妇又有精简。
她站在窗口,瞧着德平伯府的马车,压了雪辙远去,才回转身,看向了坐在软榻上,半点儿坐相也无翎钧。
“今天,多亏有立夏提醒我,不然,可怕是要,落了麻烦威胁在身了。”
她已想明白了,以她如今身份,在燕京,将药方给人的危害。
后怕之余,对燕京这虎狼之地,也是更多了几分不喜。
这世上,从来不乏恶人。
可便是恶人,也鲜有对救自己命的人,恩将仇报的。
然在这里,这般做法儿,却像是,已成了毫无意外可能的“定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专司传道授业的先生,都是品行不端之徒,你还能指望,他教出来的弟子,能是些什么好东西?”
翎钧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扭曲的世道,他摇了摇头,向后,将自己的脑袋,枕到榻边的花隔上,苦笑着将一颗糖果,送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了起来。
他不喜欢燕京。
从来都没喜欢过。
可为了李氏能在宫里过得少些艰难,一双弟妹,能顺利的长大成人,他,没得选择。
“糖没了可以再做,牙崩掉了,可是要说话漏风的。”
缓步走到翎钧身边,柳轻心笑着伸手,戳了戳他因为用力过度,犹有些紧绷的咬肌。
如果不是生于皇家,有不得不保护的人,不得不反抗的邪恶,这家伙,一准儿会变成个,策马仗剑,行遍天下的侠客才是。
这世道病了。
已入膏肓的那种。
可既然是病,那就该是能治的,当治的。
她是要成为医道圣手的人,怎可以,只遭遇这么点儿挫折,就止步不前?
而且,她深爱的那个人,已经坚定的选择了,在这邪风恶浪之下,双拳紧握,她又怎能……
“说话漏风,不过是少些讨喜。”
“那些住在粮仓里,牙齿会不断长出来的硕鼠,才是真正的国之大害。”
翎钧一边说着,一边坐直了身子,伸手,给站在他旁边的柳轻心,把额角的碎发,理到了耳后,唇角,本能的扬起了一抹浅笑。
她能看懂他的心思。
确切的说,是能看懂,他深埋“皮”下的愤世嫉俗。
这种被人理解,被人体谅的滋味儿,从他还是个孩子开始,就鲜少有机会品尝,它就像,就像冬天里的暖阳,舒服的,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一步,也不舍得腾挪。
“听说,除了猫,能灭鼠的动物,还有很多种。”
“可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只有猫做这事儿,才是理所应当。”
柳轻心上前半步,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戳了戳翎钧的眉心,笑着跟他“提醒”道。
“当屋主人的,不要太多狭隘,鼠害都来了,还讲什么天道伦常呢?”
“依着我说,便有鼠群之间,要为了争夺底盘,生出争端,我也会为它们拍手叫好,毕竟,死一个,就少糟蹋一份儿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