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不像人,什么都需要先生教诲,才能知晓。”
顾落辰明显比柳轻心更了解狼的习性,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一脸兴致满满的等自己接着往下说,顿觉心情一好,就继续顺着自己刚才没说完的,给她讲解起了跟他小时候颇有些关联的,一件旧事,“师父领我回摄天门的时候,跟我一起被带上山去的,还有二十多人,大的八岁,小的五岁,我是最小的一个,前一天,才过了五岁生日。”
一边儿说着话,顾落辰的手并没有闲着,他一只手抱着已经玩累睡着了的小宝,一手灵巧的自旁边拔了一把枯草过来,手指微动数下,就编出了一根绳子来,绑住了野猪的两条后腿,半拖着,站起了身来,“师父给了我们每人一把手掌长的匕首,就把我们丢进了树林里面,让我们自己想法子求生,活过三天。”
“只给一把手掌长的匕首?!”
让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在野外活过三天,这是柳轻心完全没法想象的事儿,她轻轻的咽了一口唾沫,又重新打量了一番顾落辰,本能的,便对他的印象,又明晰了几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误打误闯进了一个狼窝,然后,就机缘巧合的被母狼当成了狼崽,吃了三天母狼的奶,活了下来。”
提起自己的过往,顾落辰并没露出半点难过或者不喜,相反,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是在讲述一个,跟他无关的,旁人的事情一般,“那母狼把我当成了它的孩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对我颇多关照,直到后来,它们全都死在了我一个师兄的手里,我才是如我师父期望的一般,彻底的对世间之事,没了牵挂。”
“你那师兄,为什么要杀了那母狼……嗯,狼群呢?是受你师父授意的么?”
虽未亲见,但想到还是个孩子的顾落辰,看到自己仅剩的依靠,那些待他亲善,与他相依的狼……死于旁人之手,柳轻心便是觉得,自己的心,酸酸的,疼痛了起来,“你没想法子救它们么?你……”
“我知道的时候,它们已经死了,被生剥了皮子,倒吊在了我院子的门口,七十一条,连还在吃奶的小崽子,都没被饶过。”
顾落辰一边说着,一边苦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还被柳轻心抱在怀里的嗷唔,“那些小崽子里,有一只跟它很像,喜欢粘着我,我走到哪里,它都会跟着,唯独那一天,我下山去杀人了,把它留在了山上,还告诉它……我回来时,会给它带件礼物……不曾想,那一日的一别,就是再无……”
说到这里,顾落辰极少有表情的脸上,也是稍稍有了些不同,但这不同,快的像是白驹过隙,连一个呼吸的工夫都不到,就消失了不见。
“那人也真是可恶!一群狼,碍着他什么了,竟下如此狠手!”
柳轻心并不了解杀手们的世界,但在她想来,冤有头,债有主,顾落辰的那师兄,就算是看不上他,对他恨之入骨,也大可冲着他去,对一群毫无过错,甚至是什么都不懂的狼下灭门毒手,实在是太过残忍,太过卑鄙,“这样的人,早晚都是要遭报应的!”
“恩,的确是要遭报应的。”
顾落辰轻轻的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了柳轻心的话,然后,揪住捆绑住野猪双腿的草绳,抱着小宝,就径直往树林外边走去,“我当上摄天门的门主之后,就让他亲身经历了这报应,把他绑起来,活生生的扒皮,然后,涂上盐,保证他不死,再过几天,再扒,再……一直扒够了七十一张,才让他死了……现在,他的骨头,还在我的卧房里面,被当做火盆架子使用,改天,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对顾落辰这见惯了生杀予夺的人,人的白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时候,柳轻心这弱女子,也对此,没有半分畏惧。
当然,他不会想到,柳轻心在他所不知的未来里,是常常接触到各种需要做病理研究的死人的,当然,极多时候,她还要亲自主刀,把那些已经死透了的人,开膛破肚的观察。
见柳轻心竟不似女子般得胆小,听到他说的“可怖”事情,就吓得吱哇乱叫,顾落辰对她的兴趣,便是更浓厚了起来,他眉梢微扬,扭头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正一边低头走着,一边给嗷唔把皮毛上的草棍碎叶拍打下来,全无被自己刚才说的影响心情……顿时,就把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再提一层,放到了准门主夫人的位置上。
……
带一众人在另一处山脚下扎了营,教他们认识了白蛇花草的枯枝,柳轻心便回了马车上面,让车夫老王驾车,送他们这一行人回去良医坊。
她已经告诉了翎钧,对方埋葬马匹尸体的详细地方,而且,也已经极好的为他做好了一切铺垫,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昔日监守自盗的家伙,今晚天黑以后,就该带人过来,开始挖掘马尸,分拣藏在了里面的金树叶子,以防夜长梦多。
柳轻心知道,在这样的一个时候,翎钧定是不可能来良医坊看望她和小宝的,他得陪着隆庆皇帝,小心谨慎的做事,以防他们小心计算的这事儿出现纰漏,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是安静等待。
等那个名唤十五的侍卫,来给她送来事情圆满的好消息,送来翎钧平安无事的好消息。
等待,总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寻常时候,仿佛什么都没得及做,一天就过去了的光阴,在这时,竟就变得,全不一样。
柳轻心穿了厚厚的斗篷,站在良医坊的院子里面,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感觉像是过了好几个时辰那么漫长,抬起头来看天,却是发现,月亮,几乎都还没挪过地方,她以为的“很久”,其实,连半个时辰,都还未到。
柳轻心在屋外等,老将军夫妇在屋里等,车夫老王和姜嫂,更是干脆跑去了良医坊前面的铺子,爬上了三层去,朝着远处,该是有“热闹”发生的地方眺望。
就这样,一等,就等了大半夜,眼见着鸡叫头遍,二遍,东边儿泛起了灰白,又蓦地黑了下去,也没听到,那边有什么声响传来。
就在柳轻心也觉得,今晚不会有事情发生,可以进屋去歇息了的时候,突然,着急的爬上了前面铺子屋顶的姜嫂,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亮了!亮了!那边有火把亮起来了!夫人!夫人!你快来看!快来看!站到三楼的窗户旁边,就能看到!”
连柳轻心也不得不承认,来挖掘马匹尸体的人,非常聪明。
他挑选的这个时间,正是黎明时候,最最黑暗,人们最最困倦的时候。
于理,该是万无一失。
只可惜,他只算到了易躲的明枪,未想到,难防的暗箭!
跟翎钧一起,带了三千神机营护卫的隆庆皇帝,猫在草窝里挨了大半晚上的冻,刚刚打算下令,让众人撤离,一抬头,就瞧见了远处,有十几个火把的光闪烁而来。
待那十几个人走近过来,解下身上的锄头之类,开始挖掘泥土,看清了他们样貌的隆庆皇帝,便是彻底的,勃然大怒了!
江南大营如今的主将和他的两个儿子,江南大营如今的参事,江南大营的……当然,最最让隆庆皇帝生气的,还不是前面的这几个人,而是,跟在他们身后,跟他们同来,帮他们望风的那个,他的好儿子,朱翊釴!
混蛋玩意儿!
败家子!
隆庆皇帝被气得不轻,一口气儿险些没上来,就翻起了白眼来,还好翎钧反应够快,急急的从自己衣袖里面取出了柳轻心给他调制的,静心安神的药,打开瓶子,就把那瓶口儿,放到了隆庆皇帝的鼻子底下。
闻了好一会儿,隆庆皇帝才是慢慢的回过了神儿来,而这时,那边的一行人,也已经把事先掩埋好了的马匹尸体,一具具的搬抬了出来,开始给那些马尸再次开膛破肚,收拢起了藏在里面的金树叶子来。
“给我把这群乱臣贼子拿下!”
愤怒隆庆皇帝猛的起身,指着远处的那十几人大吼一声。
然后,便见藏身在他周围的,神机营的兵将们闻声暴起,以极快的速度,就把那十几人制服了下来,押来了隆庆皇帝的面前,让他们跪地俯首的,等待隆庆皇帝降罚。
“逆子!”
隆庆皇帝一个箭步上前,朝着翊釴的胸口就是一脚,以潜藏蹲地的时间太久,而有些重心不稳,一脚踹完了,他自己也向后倒了下去,还好翎钧早有准备,适时上前扶住了他,才没让他仰面摔倒在地上,“这可是天下百姓,为你皇祖母颂德的心意,你怎么,怎么下得去这手,将它们,据为己有?!朕自认待你不薄,惜你母亲早逝,对你可以说是百般……你,你就是这样,这样报答朕的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