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道剑影破空疾射,风声凌厉,我身边的血猴顷刻尽亡。
"初九!"杨修夷一晃而至。
卫真大叫:"爹!"
杨修夷不理他,双指捏诀,剑刃寒光萦绕,"嗡"的一声轻颤,长剑脱手飞出,在数百只血猴中疾掠,光影所到之处,无不血沫横洒,惨叫声绝。
这些血猴于他而言,连练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回身把住我的手腕,低声唤我:"初九?"
"公子!"
一个女音响起,一抹湖蓝色清影轻盈跃来,清婵收起长剑,微怒:"你怎不叫我一声,我差点被你的剑给伤了!"
杨修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清婵垂眸朝我望来,目光微顿:"田姑娘,你的伤势。"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同样没有说话。
天色渐暗,云层积压,天地一片苍茫。
我望着满地的狼藉尸骨,心如百年无人居住的楼阁,爬满枯败腐朽的藤蔓,一片凄凉。
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早上一切都好好的,我照样睡到很晚,醒来时他们都在院子里玩闹了,之后我发馋,非要春曼做几个拿手的包子给我吃。
一切,本来都该好好的啊。
我抬起眼眸,想起那些在我面前被血猴活活撕碎的无辜路人,他们出门时,又何曾想过会受这无妄之灾。
"初九?"
胸口越发沉闷,快要透不过气,我爬起身来,顿了顿,淡淡道:"不用管我。"
"你去哪?"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四处走走,想清一些事情后,我就可以去找师尊领罪了。
我此生最怕的人就是师尊,我资质愚笨,长得也不好看,从来就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如若不是我身子古怪,恐怕早已被师尊送往了山下人家。
我十二岁时,曾同师父云游至詹苍县,我意外摔出了血,当时未曾在意,也没同师父提及。结果那晚惹来妖怪,六个无辜百姓因此殒命,其中一个不过五岁小儿。
师尊知道此事后立即对我举剑,他说我是苍生祸患,不能留于世上,当时师父为我求情,跪在他房前三天三夜,后师公及时赶回山上,我才捡回一命。
那五岁小儿的爷爷苍颜白发,抱着孙子尸体痛哭的模样,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而若师尊知道今日之事,又会如何大怒?
卫真若不狂性大发将人摔死,就不会刺激到血猴,可是卫真是个傻子,我却不是,当初师尊比师父更不愿让我下山,是我执意要来这宣城寻找父母的,如今终于出事了。
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转身要走,杨修夷一把拉住我:"初九!"
清婵轻笑,柔声道:"公子,你让她一个人呆一阵吧。"
我一顿,回头看向杨修夷,他仍穿着早上出门时的墨蓝色银细花纹锦服,当时被我嘲弄又要去抢哪个新郎的风头,他哼了一声就走了。
原来是去见清婵。
清婵穿着一条湖蓝色锦裙,外罩月色广袖罗衫,这片刺鼻难闻的尸骸之地,丝毫不影响她的艳逸光彩。
一股莫名烦躁让我更加急于离开,杨修夷却紧紧的拽着我,怎么都抽不出来。
"放手。"我又挣了两下。
"你到底要去哪?"
"放开!"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陪你一起!"
我忽的提高音量:"跟你有关吗!"
他怒道:"田初九!"
我深吸一口气:"放开我。"
他紧紧的盯着我,一把回身,将我强拉在身边:"回去!"
我挣扎:"你放开!"
他狠狠回眸:"想都别想!"
卫真也来拉我:"娘,你怎么了?"
清婵道:"公子,田姑娘心情看似极差,如此强行带回去,恐怕..."
杨修夷朝她看去,清婵莞尔浅笑,声音娓娓好听,不疾不徐:"田姑娘虽然有些小孩子心性,但骨子里还是乖巧的女儿家,你让她去散散心吧,她会懂事的。"
这话听得我越发难受。
她冲我笑道:"田姑娘,你不知道,公子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每次都会说你..."
常在她面前?说我?他们郎情妾意时提我做什么?难道他当面嘲笑我不够,还要去心上人面前嘲弄我?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你嘀嘀咕咕的烦不烦!住嘴!"
她微微一愣,表情略带诧异。
卫真忙道:"娘,你怎么那么凶!他们救了我们,清婵还在帮你说话,你..."
"谁要她帮!谁稀罕他们帮!"我看向杨修夷,"你为什么要来,我今天宁可死在这里都不要你来救!你放开我!"我伸手捶他。
他一把将我扯去:"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清婵厉声道:"田姑娘,公子明明救了你!"
"关你屁事!"我努力扭着手腕,叫道,"别想我记着你们好,我不想跟你们有任何关系和牵连,不要自作多情了!"
杨修夷勃然大怒:"田初九!"
我努力扭着手腕:"放开我!我讨厌死你了!别碰我!"
"你说什么?"
我眼眶通红,大吼:"我说我讨厌你!我一直讨厌你!从小就讨厌你!你为什么要下山来打扰我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来宣城!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杨修夷黑眸蕴着极盛的怒气,咬牙切齿:"你再说一句!"
清婵怒道:"田初九,你少说几句,你会把我家公子气坏的!"
从未有过的怒焰从胸腔直冲而上,像要将我吞噬于火海之中。
我狠狠的看向杨修夷,伸腿踹他:"放开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从今之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你!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永不相见!"
他怒瞪着我,孤冷极轻,低低重复:"永不相见?"
"对!"
他终于甩掉我的手:"好!有多远你滚多远!你的破事我再也不管了!你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我立即转身离开,背脊挺得僵直,眼睛一眨,忍了许久的眼泪掉了下来。
当初在穆向才别苑,他们一同出现,如今这旷野青原,他们又一起出现。
可我真的不想他们来救,横竖都是死,为何还要我欠这一笔人情?
师尊当初说得对,我这样的人不该活在世上,我的存在就是贻害苍生。
为什么要找父母,又找什么"未婚夫",去什么漠北?
我伸手抹掉眼泪,我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好珍惜和寻根的,真该早早死掉,早早投胎,下辈子找个简单人家,再也不要当成日只会自卑和提心吊胆的怪胎了!
走了好久,星夜低垂,风声呜咽在耳边,吹得头发乱飞。
一座占地极广的村庄出现在远处的丘下,隐约可见屋舍俨然,构架整齐,一条蜿蜒的小河穿村而过,流水潺潺。
我朝它走去,在河边坐下。
夜色四笼,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一轮惨白弯月,晚风将细水吹散,荡开圈圈波纹,我伸手触了触河面,冰凉刺骨。
河水终会同百川江河一起汇入**大海,就连它都有个源头和归宿。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像泄洪的堤坝不可抑制。
我捡起石头往河里丢去,一颗又一颗,带着我的满腔愤恨和不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嚎啕大哭,"师父,你在哪!初九好想你啊,师父..."
夜风大作,带着大片乌云从天边疾飞而过,河边的芦苇迎风招展,齐齐压下,如招鬼的灵幡,一片呼啦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