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暗室中的一切一如我离开时。
我将信纸放在长平石桌上,去一旁取来蜡烛,还有酒泉湘露,落英花汁等巫材。
以物寻人很简单,除非对方身上置有避尘障。
但避尘障不能时时都有,又除非,对方有我这样的一身浊气。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当初我年幼时,原清拾为何可以入我的梦。
直到后来,哪怕我这样一身浊气,九头蛇妖都可以寻到我,我再也不信这世上有完全的防人之术了。
而现在,呆毛对残念的捕捉能力,更是比世上任何一个寻人的巫术都要来的强大。
只要此人还在凡界,我至少有八成把握,呆毛定可以找到他。
果然,这封信的主人非常好寻,他虽置了避尘障,我却轻而易举凭信件所设的寻海巫阵及我的神识便办到了,都不用让呆毛出马。
寻到他时,他卷着袖子与裤脚,正在园里耕作。
所种的,是一些名贵花种,旁边有两个丫鬟端着茶水俏生生立着。
还有一个管家,一副随时候命的模样。
但见他闲情逸致,我良心大发,暂时不打算去打扰他,耐心等在他这座花苑的中心小石桌。
等待过程里,我听到他们偶尔的对话,那管家喊他老爷,并还提到了青阳氏和周氏,说信件应该到了,待他们过来,这些速成的花儿可以养好。
他似乎姓佘,并在佘氏一族相当有分量,但他不管事,也不准管家不去议论评价十巫的各类所为。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忙完那些花草,喝了口丫鬟端着的茶,说要去净手,朝我这边而来。
我并未换衣裳,身上仍是宽松悠闲的居家长衫,墨绿色的松锦绸,头发以流云木簪挽了个小髻,简单随意。
呆毛坐在我旁边的石桌上,双爪把玩着我的左手手指。
他们遥遥望见我们,明显愣在了那。
"你是何人?!"管家说道。
我仍坐着,看了看他,再转向目光冷厉锐亮,正瞪着我们的那位老爷,淡淡说道:"你的管家不认识我,你总该比他识相一些吧?"
但看他这神情,除了警惕防范着我,似乎并没有猜出我是谁。
我微微抬手,那几封被我一并带来的书信朝他们飞去,在他们身前滞空。
信封上面的"田初九亲启",再直接不过了。
这位老爷扫了一眼后便面色大变,往后退去一步:"你是如何寻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一笑,不紧不慢道,"那些乱七八糟的画便算了,但这恶毒的厉咒符文,大可不必。我以为是谁给我画这样的符文,可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他没有说话,脸色苍白。
他旁边的管家和身后的两个丫鬟,面色同样不好看。
"不过,我今日来这并不是为了弄清你出于什么目的,"我继续道,"我就是想来清算一下,毕竟没有人喜欢被这样无缘无故的下一道恶咒,你说对吗?"
"你,你想要做什么?"管家说道。
"你说呢,"我看他一眼,目光看回那个老爷,"虽然这恶咒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可委实让我心里不快,你是想要我将同样的恶咒还给你,还是希望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好过?"
我不太能够理解对素未谋面的人发出这样恶毒诅咒的行为,以及,他既然身为十巫,便该知道想要找到他并不是多难的事。
或者,他太低估我。
或者,他自己根基不深,造诣太浅。
或者,他心存侥幸?
确实,若非今日玉弓拿出来,我又恰巧无意中翻到这一封,我甚至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诅咒存在。
而让我觉得发笑得是,在那小山一样高的信件之中,或者在我看不到的阴暗角落之中,是否还存着其他人同样的手笔?
这位老爷仍是没有说话,目光直直看着我,写满警惕和不安。
就在我失了耐心之时,他低声说道:"原来那些调色的画,是寄去给你的。"
我眉梢微挑:"何意?"
"信封上的那五个字并不是我写的..."
"那是谁写得?"呆毛问道。
安静好一阵,这老爷说道:"庄姑娘。"
"庄姑娘是谁?"呆毛说道。
"你认识庄姑娘?"我说道。
他点点头,看神情,并不好受。
我许久未曾听到和清婵有关的事了,只从零碎的片段中可知,她当初之所以能活下来,和庄先生,也就是白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曲南,我让她跑了,但至今未觉得有半分遗憾,因为她那样半死不活的残存着,是真正的煎熬与痛苦。
而我要做得,便是让她知道我过得多好,我赚了多少钱,我可以堂堂正正行走于阳光下,可她不能。
她大可以自行选择去往生,却非要赖着这让她发恨的人间,怪谁?
我对她的恨,包括她对我姐姐的诋毁,全部都由她亲手在替我报复她自己了,换句话说,我完全看不上她了,她给我当对手都不配。
"这些,是她让我画的,我不知与你有关,"这老爷声音变得极轻,"我最后一次见她,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所以这,这..."
"她去了哪?"我打断他。
他面色沉然,很不好看。
一旁的管家说道:"是说,想去昆仑..."
"昆仑啊,"我低声说道,"也不知你们说得是真是假,这样,我多问几个问题,看看你们答得如何,真假,我自己判断。"
"听明白了吗!"呆毛清脆喝道。
"..."我朝它看去一眼,却见它是真的一本正经在发威。
小模小样,像极了在装大人的小孩。
但我心里清楚,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的岁数可能还不及它的零头。
余下一个时辰,这位佘姓老爷和他的管家,丫鬟,并没有表现出多强的反抗意识,几乎有问必答。
大约的时间线,我在脑中整理出来。
我与清婵在曲南见面那次,她逃走了,并未逃多远,而是混入了正在那边为非作歹的十巫群中。
清婵擅长与人交流,博取人信任,她很快扎根于十巫,并渐渐与佘氏一族走近。
而后辗转,她被佘族的人送来,托这位叫佘如作的佘老爷照顾,在此调养身体。
再而后,这位已有四十多岁的佘老爷,对她产生了爱慕。
想想并不奇怪,清婵的确是有风情和才学的。
再再而后,便是那几封书信,和我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