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自己睡相很坏,因此很担心会把夏月楼踢下床,睡了几晚后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她的睡相比我更坏。
连着好几日清晨,我都是在地上醒来的,干脆把床铺让给她,自己睡软榻去。
自夏月楼一来,卫真便越发不老实了,每日在那比划招式强拉着给她看。
他脑子虽然不行了,可一身武艺还在,那天一拳将打水的井桶给砸成了数瓣,被我狠狠罚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第二日却不知悔改,又把厨房的水缸给砸了个彻底,哗啦啦的水流了满院,只因为他给夏月楼卖弄一番。
时间如水,转眼半月。
这日庭院阳光很好,风清云白,湘竹跟春曼学编竹篮,卫真和夏月楼蹲在角落对着一堆小玩偶窃窃私语,我趴在石桌上研究一张五鬼阵图,偶尔抬头跟春曼她们闲聊几句。
聊着聊着,湘竹无意中提起落雨街口的小道场搭了个戏台子,请了**戏班,那花旦唱的极好,声腔珠圆玉润,体态婀娜柔软,名声很响。
"唱戏吗,我听说唱戏好好玩的!"夏月楼颇有兴致的回头说道。
卫真一听就来劲了,朝我看来:"娘,我想去听唱戏!"
我漫不经心的看过去:"吃完晚饭去吧,更热闹。"
夏月楼垂下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兮兮的看向卫真。
卫真一把站起:"不行,我现在就要去看!"
我皱眉,道:"不能只由着你。"
他一把扔掉手里的小玩偶:"那我自己去!"
说完拉起夏月楼,说跑就跑。
我忙放下笔上去拉他:"卫真!"
他一把推开我:"我自己带月楼妹妹去!"
力道太大,直接将我推摔在地,他转身跑走。
"姑娘!"春曼忙扶我。
卫真和夏月楼身上皆有避尘障,一旦走丢根本无法用术阵寻到他们,我急道:"快追!"
奔出门外,就这么眨个眼的功夫,他们就不见了踪影。
长街熙熙攘攘,行人川流不息,我们极快分工,我循着隽秀路往听雨道跑去,春曼跑向默香道,落雨街口归湘竹。
我边跑边打听询问,路边一个卖菜的小贩伸手指向柳清湖:"看到了,兴冲冲的往那边去了。"
柳清湖畔同往日一样热闹拥挤,我爬上一处高坡,刚站稳,肩上被人猛的一拍:"嘿!"
我回头,是半脸胡子。
他白牙笑得灿烂:"在这做什么?"
我忙道:"胡子大哥,你若清闲的话帮我寻个人可好?"
"什么人?"
我把卫真和夏月楼的身形外貌和着装打扮形容了一下。
跟我的心忧焦虑完全不同,半脸胡子看上去心情很好,眼眸含笑着点头:"行。"
"我在金秋长街开了个铺面,叫二一添作五,你若找到..."
未等我说完,他就轻盈的跳下了高坡,脚步飞快的扎入人堆:"我知道了!"
我皱了皱眉,回眸张望数圈,爬下高坡,往半脸胡子的反方向跑去。
这一跑就碰上了眼熟的老地方,翠叠烟柳。
当初我觉得它华美绮丽,现在我看到它就觉得讨厌,本想懒得理会径直跑掉,却无端又回头,忍不住多看几眼,结果就瞥到了杨修夷。
又是那日的杨柳,又是清风拂袍,又是一对璧人。
他和清婵站在树下,男的俊美无双,挺拔轩昂,女的明艳动人,张扬娇媚,任谁经过他们都会忍不住再三回眸,我却看得莫名恼火。
清婵微微低首,莹白如玉的脸蛋微带粉嫩,若似小媳妇的娇羞模样让我真想把她绑了嫁给秃头阿三去。
这个念头一出,我不由被自己吓到。
赶紧转身离开,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恶毒,讨厌归讨厌,可她毕竟和我河井不犯。
将听雨道从头到尾找了一遍,我绕到了落雨街。
道场上搭了个戏台子,虽没开戏,却是空前热闹。
小贩们高声吆喝,许多小孩踩着观众坐的木长凳跳上跳下,一顿瞎闹。豆浆、烧烤、茶叶蛋、米花糕以及各种各样的香气飘满道场,那边还有几个小摊子专供游乐,不时爆出精彩的喝声。
"小姐!这边!"
恍惚听到了湘竹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她兴奋的冲我扬手:"小姐!"
卫真和夏月楼站在她身边,半脸胡子也在,我立时跑过去,对着卫真的胳膊狠狠一掐:"臭小子!以后还要不要到处乱跑?"
他嘟起嘴,颇为义气的说:"只要月楼妹妹还想出来玩,我还会带她来的。"
我气急:"不是不让你出门,而是你不该说走就走,万一走丢了或者被人绑了,你让我抬你的尸体去见陈升么!"
"月楼妹妹可以吃很多糕点的,反正月楼妹妹开心,我就开心!月楼妹妹,你开心吗?"
我:"..."
这哪跟哪,胡言乱语到什么地方去了都。
这时有人喊了句:"小哥,到你了!"
卫真忙道:"来了来了!"
我这才发现他在玩一个投标游戏,他手里有一堆小石子,他前方一丈处有一只葫芦,葫芦口小的可怜。
他单眯起眼睛,抛去一粒,没中,第二粒,仍是没中,第三粒,第四粒...二十粒抛光了,一粒都没中。
他不服输的跺脚,转身问春曼要银子,要了一钱后跑去问那小贩又买了二十粒,然后开始轮流排队。
我乍舌,看向春曼:"你给了他多少了?"
她算了算:"差不多六钱了。"
"你干嘛惯着他呀?"我一顿,我又道,"杨修夷一个月给你多少月钱?"
春曼看了湘竹一眼,低声道:"五两。"
"五两!"我惊道。
我时常跟师父四方云游,对各地的工钱是有一定了解的。
通常客栈的伙计,包吃包住,月钱在三钱左右,也就是三百文。盛都的大客栈里待遇好些,一般有六七钱。普通人家的丫鬟,如果签过卖身契的,别说月钱,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一些大家门户雇来干粗活的杂役包吃包住,可能连一钱都没有。好一点的是贴身丫鬟和随从们,看主人家的富贵程度。我迄今为止遇到过月钱最高的丫鬟,是陈素颜那几个贴身小丫头,每人每月八钱。我给湘竹原先的月钱是五钱,也算是很高了,虽然现在被我扣得连两钱都不到。
难怪春曼要跟着杨修夷呢,五两虽比不上开铺子来的钱多,但她若真去开铺子,绝对没有现在来的清闲自在的。
而且,她现在还没干够一个月呢,杨修夷竟就提前预支月钱了。
我不由第一次细细打量春曼,她虽没有湘竹漂亮,却比我好看许多,而且身姿颇有风韵,丰乳****,除了皮肤粗糙和黑了些,其余都不算糟。
我忽然想起陈素颜卖的那个关子。
"...杨公子却不要,非要花钱买下,并说了一句..."
她之后故意逗我,我也没有寻根问底,现在一想我便明白了,以杨修夷的心高气傲,定是想自己花钱买来,再帮她脱掉奴籍。
春曼踏实能干又很勤快,为人也仗义,比狡黠的湘竹好上数倍,如果杨修夷看上她,我不会觉得奇怪。
左一个清婵,右一个春曼,杨修夷还真是****,不过他能看上世人眼里地位低下的春曼倒说明他还是有些心胸的,至少不是粗鄙的市井俗人,就这一点,跟他同门倒不算丢人。
我从钱袋里掏出银子还给春曼,道:"你以后不要惯着卫真了,坏毛病都是惯出来的,他要多少你就给多少么?"
她低了低头,没再说话。
我看向队伍里的卫真,他一脸严正以待的模样,清澈的眼眸紧盯着葫芦口,不断瞎比划。
我再转头看向小贩一旁的几样礼物,心下了然,问夏月楼:"是不是你看中什么了?"
她傻笑道:"卫真哥哥说要把那个香囊送给我。"
我叹气,走到卫真旁边:"我来。"
他诧异的眨着眼睛:"娘亲,你会吗?"
"娘亲?"半脸胡子偏过头来,叫道,"他叫你娘亲?"
我没好气道:"一时解释不清。"转向卫真,"把石头给我,好好在一旁看着。"
半脸胡子忽的一笑,凑到我耳边:"你想用隔空移物?这小贩可不是好糊弄的,那边那么多泉鸣花你看见了没?"
我循目望去。
他拍拍我的肩膀:"给我,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