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岛在极南之地,最近的路是去往八海岭,从另一道界门去南方海域。
只有三日的准备时间,唐芊将我的衣物和我喜欢吃的糕点都一一装箱,我不想带她去,偷偷让邓和帮忙找人在我走之后送她回盛都,若是可以,再帮我替她找个良人。
这几日师公他们一直闭门谈事,我带着玉弓进去过数次,安静坐在一旁听着。听他们聊涂江雪地,聊尚若古山,聊许多我听过的,未听过的魔族和佣兵。
我努力记着,所幸虽然记得不多,可玉弓脑子不差,出来之后会帮我一起用小册子记下。
临行前夜,困了多日的我一点困意都没有,杨修夷紧紧抱着我,我靠在他怀里,两个人都醒着,但谁都没有打破沉默。
我望着窗外夜色,很想让这一瞬静止,可是天好像亮的特别快,一点点将窗棂的剪影投入进来。
声音有些沙哑,我轻声道:"琤琤。"
"嗯。"他同样轻的应了我。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道。
"在想什么呢?"
"我好想让时间过得慢一些,或者再给我一个时辰,"我静静的看着窗扇,"如果可以换取的话就好了,让我在安生湖底沉上一百年我也心甘。"
"不,"他哑声道,"该我去换。"
眼泪溢出眼眶,我埋入他胸膛:"你好好保重。"
"每次去见你,你都要更胖一点,这样我会很开心的,知道吗?"
我一笑:"会的,到时你都抱不动我。"
"山我都移得动。"他哼哼。
"那就比山还重。"
他笑了:"我心里你本就是最重的。"
我抱紧他,心里轻声说道,你也是呀。
师公他们要南下,杨修夷会一同去,到了长渊峡一带,他要绕去尚若古山,深入魔界大地。我和师父则北上,就算那已经是最近的路了,去到嵯峨岛最少也要半个月。
马车很宽敞,唐芊早早烧好了暖炉,眼眶通红的在车上帮我整理东西。
我轻抚着马儿的脖子,回头朝她看去。
她有所感的望来,唇瓣动了下,嗓音嘶哑道:"少夫人。"
"用过饭了么?"我问。
她摇了下头,难过的看着我:"少夫人,我能不能不走?"
"不想爹娘么?"
"爹娘都以我为傲的。"她哭道,"当初丰叔要我来伺候少夫人的时候,他们都开心的不得了。"
"他们还会以你为傲的。"我道,"你心灵手巧,能言会道,什么都拿手,无论你..."
"少夫人。"她越哭越厉害,"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啊!"
"多陪陪父母。"我认真道,"你来这里这么久,他们也会担心牵挂你的。"
"谁牵挂谁?"师公的声音蓦然响起。
我转过头去,六七个尊伯一同而来,笑呵呵的望着我。
我一一唤过去,而后道:"你们起的挺早的啊。"
"来送你嘛。"登治尊伯望了圈,"修夷呢?"
我朝最后一辆马车望去,他正同木臣他们叮嘱着路上要注意的事,不厌其烦的说着,一点都不像他平时寡言少语的模样。
所有情绪,最后都归为我心底的怅然,我看着他修长笔挺的清影,他穿着玉色长衫,似凝成了一道静谧隽永的月光,照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是我最向往的所在。
终于讲完,他回过身来,我避开他的视线,转向师公:"师公,初九走了。"
他和蔼淡笑:"路上顺风。"
我看向登治尊伯他们,一一揖礼拜别。
杨修夷缓步走来,我看着他,轻声道:"我走了。"
他双眉微拢,点了下头。
没有多拖泥带水的道别,唯恐愈加不舍离开,我咽下心底的眷眷不舍,回身踏上马车,他伸手扶我。
抽回手时他出声道:"我会时常去那找你的。"
"好。"我应道。
就要落下车帘,他疾声叫住我:"初九。"
我保持着半蹲侧身的姿势,等着他说话。
他唇瓣动了下,欲言又止,最后道:"早点到那,路上少做停留。"
"嗯。"
车帘落下后我便狠心再不去掀开,听师公在外叮嘱师父,听师父被呆毛赶去前边那辆马车,听杨修夷低低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马队出发,迎着寒雪踏上僻静去路,过去良久,玉弓从车外收回视线,回头对我小声道:"小姐,姑爷还骑着马跟在后面呢。"
我抿唇,道:"终须一别,他不会跟多久了。"
玉弓轻叹了声,放下车帘,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小姐,都在这了。"
我伸手接过,极薄的一本,玲珑袖珍,还很崭新。
"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翻开册子,第一页的第一行是玉弓依我所言写下的:当记之事,切不可忘。第二页后面便是这几日师公他们所谈的大致内容,记得有些乱,但已经很不易了。
我轻抚着上边的墨渍,眼眸有些迷茫:"若不回去,我会遗憾终生的。"
"姑爷知道你偷偷溜回去了一定会很生气。"
"他不会知道的。"我一笑,"我是个巫师。呆毛,"我朝呆毛望去,"我的东西呢?"
呆毛愣愣回神,点了下头:"哦,哦..."转身从一旁抱出一个小匣子递来,"主人。"
匣子沉甸甸,装满了小竹筒和信件,我将匣子交给玉弓:"每封信我都有所标注,你让木萦吩咐木臣他们,这段时间要辛苦他们了。"
她拿起一个小竹筒,嗅了嗅,愣道:"小姐,这是你的血?"
"这里还有我的头发。"我微微皱眉,"信上都有写好的,就是木臣他们会有点危险。"
就算我真的要去嵯峨岛,我也不会就扔下万珠界的这些人不管,杨修夷让我看的那些书我未能深切领悟到什么,却独记下了那些著名城池和山川大岭,眼下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玉弓低下头去数信封和竹筒,我侧身掀起车帘,车外天寒地冻,巨野荒地,但很快就要看不到大雪了吧。
眼下还剩一个难处,我要如何说服师父和那些派来护送我的暗人们,要他们替我瞒住我不在嵯峨岛的事呢。
马车一直在跑,大约三个时辰后终于在一处山谷停下。
玉弓扶着我下车,师父和花戏雪从前边那辆马车上下来,师父一看到我就哼道:"神秘兮兮的,你们躲在后面干什么?"
玉弓看了我一眼,抱着小木匣去找木萦和木萍了。
我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道:"师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微顿,双眉轻拢,望着我的眼眸变得明亮深邃了起来。
我走上去,看向花戏雪:"狐狸,你先..."
"去吧。"师父忽的道。
我一愣,转眸望着他。
师父沉了口气,双手背后:"我就猜到你会有这个念头,要回去就回去吧,为师不为难你。"
我眨了下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师父..."
"郁郁寡欢是不宜养病的,你这样去了也是加重,其他就交给我了,你回去吧,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我看着他,心下难过酸楚,却又暖如三春。
他叹了声:"你这么大了,为师知道你有自己的分寸和本事,注意行事,别太涉险,不要让我太牵挂和担忧。"
"愣着干什么。"花戏雪淡淡出声道,"还不去就不怕你师父又改主意了?"
"师父!"
我蓦地上前拥住师父,紧紧的扑在他怀里。
他如幼时一般拍着我的背,轻叹:"看来为师和那小子掉水里,你第一个救得还是他啊。"
我没有出声,眼泪溢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