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萝同我一起打量着,道:"葬的是个女人吧,不过不太像是主墓室,但葬在这里的人地位应也不低。"
她回头看着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墓道上腥味浓郁,我的血气才侥幸被遮,若是藏进了墓室再被人追入,那就真的完了。
这些墓室应会有陪葬物的,我抬步走去:"走吧。"
出乎意料,石门并没有什么封印,我们轻易便推开了。
墓室很大,宽敞无比,数百盏长隐灯顷刻亮堂,高大的石台上停放着一樽巨大的石棺,足有我们胸口那么高。
我回身合上石门,卿萝已纵身掠去石台下,抬眸打量着,道:"都是好东西啊,什么样的女人这样辉荣。"
我走过去:"这不是主墓室,主墓室想必更大。"
她拍了拍石阶旁的雕栏扶手:"能造出这样一座渊陵的,不是一方霸主就是八方尊神,说不定此女子只是他一个小姘呢。"
我去周围翻开那些华重的箱子,卿萝笑出声:"你怎么比我还贪财。"
"我找衣裳。"
她走上石阶,道:"最好的衣裳必然是穿在她身上的啊。"
我找了半天,皆是些稀贵的珠宝和玉器,一件衣裳都没有。
卿萝正吃力推着棺盖,我上去帮忙,使出最大的力气,才勉强能帮上她一点点。
几味用来防腐之用的熟悉香气飘散了出来,衾被上躺着一具尸体,卿萝揭开裹尸的绞衾,将一层层卷着的束带撕掉。
果真是女尸,没有一点腐烂,皮肤脱了水,干黄枯瘦的贴在脸上,尚有些弹性。鼻梁极挺,看眉骨轮廓便知道她身前该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我搭手一起将裹束尸体的束带扯净,女尸的衣裳不是我想象中的华贵衣衾,而是一套极其简单的淡蓝色简素衣袍。
我伸手去解她的衣裳,卿萝抬眉:"你要穿她的衣裳?"
"嗯。"
她看向那些陪葬物:"那边没有吗?"
"没有,很奇怪。"
"你去脱衣服吧,我来。"她道。
我走到石棺另一边,终于可以解开这浸了一身血,又重又湿冷,还粘稠的难受的衣裳了。
脱得一干二净,她从后边将衣裳递来,女尸的肚兜和中裤我接受不了,直接套上中衣和裤子,然后将衣袍披在外边。
"葬在这样的墓室里,这姑娘穿的也太素了。"卿萝道。
我回过身去,从女尸头上抽出一根兰花嵌珠白玉簪,将我一头湿嗒嗒却又凝固在一起的头发盘上去。
卿萝打量了我一阵:"还挺好看,走吧。"
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头发固住,看向那些珠宝:"你不顺点?"
"看不上。"她瞟了一眼,"都太大件了,带出去得沉死,我现在连棺盖都推不动了。"顿了顿,笑道,"你家师父不是最不惯你偷东西么,还怂恿我盗墓?"
"这个陵墓能是什么好人造的?"我道,"都是些不义之财,扔在这也可惜,你带出去花了还能让别人赚钱,这人花钱了,就能让更多人赚钱。"
"哈哈,"她大笑,"这些你也懂,哪听的?"
"我不是看了一阵子的书了么。"我看了眼棺材里的女尸,道,"走吧。"
从另一边石门出来,廊道上的浑浊感越发浓郁,将我们的灵息压得很死,很难捕捉到什么。
卿萝没在墙角刨东西了,唯恐被心细如尘的人发现,会一路循着这些找到我们。
不知不觉,墓道变得宽敞和空旷了,铺砌在地的方砖陈旧古老了许多,又出现了一间大墓室。
这次我和卿萝都没打算进去,拐过一道回廊后,余光瞅到一个人影,我们几乎同时闪了回来,反应出奇一致。
丁若元?
我有些懵,贴着石墙,有些不确认,但不敢再探目出去看一眼。
卿萝胳膊肘轻推我,指指外边,唇瓣无声问我,要不要一起做了那人。
我摇头,虽巴不得这么做,可知道我们不会是他的对手,十个我们都没用。我能对付他们的,只有暗杀。
顿了顿,我鼓足勇气,悄然探目。
他前面已无路,正好是一处断崖,微凉淡光从断崖外的上空投落,那下边是万丈深渊。
他独自立在那,对着我的是侧颜,个头不算多高,一袭淡色白衫,头发全披着,有些干瘪,像是许久未梳洗了,正望着深渊下面,似站了许久。
心跳顿然加快,我看向来路,心中思量有什么可行的办法能马上要了他的命。
"尊上!"
一只大鸟忽从光亮处飞来,停在他跟前,凌空拍翅。
卿萝一顿,朝我看来,唇瓣动了动,吐出两个没有声音的字:"尊上?"
一个男人御于鸟上,揖礼道:"那些人分散开了,只能跟踪到两队,其他人都不见踪影了。"
丁若元眉头微拧,抬眸看着他,眸光冰冷。
男人垂下头,有些怯。
"废物。"丁若元淡淡道。
"他们都是专门训练和挑选的,在藏身遁逃和设迷障上..."
"还找借口?"丁若元打断他。
男人垂下的脑袋垂得更低。
"杀了那两队吧。"丁若元看向深渊,"把他们的脑袋带来。"
"是。"
"有月牙儿的踪迹了么。"
男人微顿,摇头:"仍无。"
"什么都没有?"
"是,没有石阵,没有陷阱,清拾尊上和沧拂尊上所说的故意误导我们的线索也没有,可能,可能她真的已经走了。"
"若真走了,那些人来这就不会这么藏头露尾,见不得人了。"丁若元冷笑,"她还在这,加派人手。"
"是。"
大鸟仰首鸣叫,掉头飞离。
丁若元仍站在那,纹丝不动,像是要凝固与山壁深渊融为一体。
手腕蓦然一紧,卿萝冲我使眼色,吐息道:"走。"
"看你眼神,你跟他交过手?"走出去好远,卿萝问我。
我并不知道丁若元的真名,也一直当他的脸同我一样是假面,没想他竟用真面孔去乔装十巫,看来万珠界的人远比我了解十巫,否则不会这么心大。
我点点头:"他很厉害。"
"他灵息太强了。"卿萝叹了声,"感觉他身上有神息。"
我一愣,道:"他是神族?"
"半神吧,万珠界基本上不会有纯神。"
"那就是曲魉。"我轻声道,"不过他应该熬过那阵半死不活的时候了。"
"再强也能收拾得了,他们说的那些人应该就是你夫君和你师父他们了吧,真是及时,"卿萝松了口气,"莫名觉得轻松安全了。"
我笑了下:"对啊。"
若真是他,确然便令人心安。
一路谨慎提防,卿萝终于找到了她最早留下的暗记,跟着暗记走到一条廊道尽头,她从墙上移下几块大石,出现了一个狗洞大小的暗道。
她让我先爬,她在身后将石头堵回去。
暗道很长,爬完出来,整个人灰头土脸,她回身弄了把五灵焰火,借光将出来的洞口也堵上。
我乍舌:"你当初是怎么发现这条道的?"
"敲敲打打就发现了呗。"她理了理容装,"像这种地方,你掐一下风水就知道会有墓了。"
远处溶洞微泛着蓝光,暝冷清淡,并不明亮。
蓝光下一泊大湖,湖中似有方丈宽石台,被湖水环绕着,白璧无瑕。
泠风阵阵拂来,我裹紧衣衫,往前走去数步,愣愣的看着那方石台。
"怎么了?"卿萝问道。
"很眼熟。"我拢眉,"好像在哪见过。"
这时洞顶外投入的蓝光微明,照亮满湖,湖水分为蓝白红三色,一座石碑静默立于远处岸上,岸的尽头是陡峭洞壁,洞外长风呼啸。
"快看。"卿萝忽的叫道,"这是什么?"
我望向她所指的地方,那片蓝光上星子悬空,云纱轻浮,月照山峦。
"这儿竟然有星星?"我讶异。
"是幻境吧。"卿萝看向那方石台,顿了顿,蓦然上前,惊道,"那竟是暮雪玉石!我方才居然没认出来!"
"暮雪玉石?"
她兀自惊立在那,片时,轻声道:"相传太古时,东荒有座苏崚山,方广万里,入海六千,其正北有一璇溪宫,为上古双溪一族所住。双溪族为异兽,生性秉直热诚,奉青龙一族为尊,喜食花妖之精,最擅挖掘灵石玉器来造神兵利剑。双溪族一度辉煌,不过后来,祝岁花族长以全族为奴的代价换得北海央华君的帮助,将双溪族灭族了。双溪族最后一任族长当时正闭关铸剑,出关后发现族人尽亡,妻儿尸骨无存,他悲痛难抑,又疯又癫后便傻了。他呆坐在铸剑室前百年,直到剑主人去取剑,他完成所托后才终于呕出一口暮雪之色的血水于那块写着'铸剑禁室';的石碑上。他死后,尸骨很快寒透,整个璇溪宫都变为了白玉,就是暮雪玉石。"
"好可怜。"我叹道。
"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卿萝摇头,"再说那祝岁花一族,他们被双溪族吃的只余四五十人,双溪族被灭后,他们也随之自绝生灵,死前族长对盛怒的央华君说,花亦有骨,怎堪为奴。"
我怅然的看着那些白玉,道:"是傲骨。"
蓝光黯了下去,洞顶的星云也散去大片,我对卿萝道:"走吧。"
话音刚落,洞外一声巨响乍起,大地随之一震,无数细碎石头落下。
动荡过去,一阵灼热气焰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