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杨修夷没和师父抢座,和我一左一右坐在他两边。
我拗不过师父,勉强同意他喝几口,他死赖着想多喝几碗,杨修夷把他的碗夺走,两人又起了争执。
饭菜并不算多好吃,牛肉咬起来都是生硬的,不过其他人都赞不绝口,道道皆夸。
卿萝摇了摇头,对我道:"很多人都生吃血肉的,你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得念念不忘了。"
我看着离我最近的那盘酱肉,油滋鲜嫩,金黄透亮,道:"他们吃生肉是为了图方便吧,改一改挺好的,把肉煮熟也不费事。"
"少主。"木萦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我身后低低说道,"那姑娘醒了,她想见你。"
我"嗯"了声,就要起身。
木萦皱了皱眉,道:"少主,我觉得这个姑娘,有点不太对劲。"
"我去吧。"卿萝放下筷子,"初九,你师父生辰,你陪着他。"
正和杨修夷争的起劲的师父闻言忙挥手:"去吧去吧,少一个人烦我最好。"
唐芊起身道:"药早就煎好了,我这就端去。"
我对木萦道:"你不用上去了,我等下叫木萍一起下来。"
唐芊从后厨端来药碗,玉弓也站了起来,肃容道:"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卿萝也跟了过来。
房中很安静,木萍在整理药瓶和纱布,少女静卧于床,容色枯槁,大约听到我们推门的动静,转眸望了过来。
"真的是她!"
玉弓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卿萝一把拉住她:"大呼小叫些什么!"
玉弓看向卿萝抓在她臂上的手,眉眼一厉,抬掌便朝卿萝劈去。
卿萝侧身避开,手臂一扬,将玉弓反手背后。
我忙拉住卿萝:"你们住手!"
卿萝轻懒哼了声,松开玉弓。
玉弓仍不罢休,回身一记风拳。
卿萝提腿踢中她的前臂,侧空翻转,忽的将我推向玉弓。
玉弓正收势再击,猝不及防,一拳重击在我后背。
胸肋剧痛,似被折断,一口血差点没从我嘴里吐出。
卿萝稳住我的身形,没让我跌摔在地。
"少夫人!"唐芊惊呼。
玉弓面色惨白:"小姐!"
木萍也急急赶来。
卿萝松开我,对玉弓道:"还玩么?"
唐芊忙放下药和玉弓一起扶住我:"少夫人!"
我剧烈咳嗽,喉中带着腥气,半响透不过气,恼怒的朝卿萝瞪去。
她斜睨着玉弓:"你这一拳我不是躲不过,我就是要你记着,你以后再目无尊长,欠乏管教,受罚的就是没教好你的人。"
"你是谁的尊长!"唐芊怒喝,"我若告诉仙人和少爷,你..."
"唐芊!"我喝断她,"把药端过去。"
唐芊抿唇,眼眶有些红,垂下头:"嗯。"
我看向卿萝,她避开我的眼睛,神色有些讪讪的看向另一边,顿了顿,转身朝床边走去。
玉弓愧疚的看着我,低低道:"小姐,对不起,我..."
"没事,不疼了。"我宽慰她。
这时,极轻的笑声从床上传来。
我们循声望去,那少女半坐在床头,陷在软枕中,眼眸半睁着,笑着看着我。
"你笑什么?"卿萝问。
"笑她。"少女声音很哑,看着我道,"我以为你会被前拥后簇的捧在掌心里,没想到你也会被欺负成这样。"
唐芊斥道:"你休得胡说!"
少女淡笑:"我都看到了,怎么成胡说了?"
说完一阵猛咳。
唐芊端着药在床边坐下,冷冰冰的舀了一勺递去,寒声道:"喝了吧。"
"喝什么?"少女抬手推开她,"谁稀罕?"
汤药洒在被褥和唐芊衣上,唐芊不为所动,又舀了一勺,沉着脸递去:"来。"
少女垂眸看着这勺汤药,没有动,顿了顿,抬起眼眸看着我:"救我,是因为我的血么?"
玉弓冷笑:"你说呢?"
"若不是我身上的血,你们还会救我么?"少女问道。
"力所能及的见死不救,非君子之道。"卿萝淡淡道。
少女目露赞许:"说得好。"她一笑,"可你们救我,到底是因为我身上的血有气味,这才将你们引来。"
玉弓不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是月家的人。"她望着我,"我还害过月家的人,田初九,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
"你害过谁?"我问。
"月溪河,月丹青。"
我眼眸一凛,脑中刹那尸山血湖,藤莲如蛇,也终于将她的眉眼记起。
"后悔救我了吧。"她笑着。
唐芊朝我看来,我轻轻点头。
唐芊将汤匙递去一点:"喝药。"
"还要我喝?"少女好笑道,"你们在我这里问不出什么的。"
"你不怕死,那怕不怕苦刑?"玉弓冷声道。
"我已经快死了。"少女双眸浮出落寞,"月家村里那场震荡将我的五脏六腑全都震碎了,我能苟延残喘,凭的不过他的强力续命。"
我一顿,看向卿萝。
她耸肩:"我以为她真的是你月家的人,今日你师父生辰,我若告诉你她已半死不活,行将就木,那今天晚上这顿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饭还吃不吃了。"
"她的伤多重?"
卿萝看了少女一眼:"如她所言,脏腑皆衰,现在风寒入骨,又失血过多,还能撑着确实不仅仅是命大。"
少女捂嘴猛咳,双眉蹙着,看模样便知道她忍得有多难受。
我深吸了口气,拂去心头不必要的情绪,淡淡道:"我也能帮她撑着。"
少女望来,想要说话,却连咳不止。
我看向木萦:"让木臣木为他们多穿点,去附近问问城外哪里可以挖尸首,最好是血肉未腐的。"
"你,你想,干什么?"少女问道。
"我是巫师。"
我在案几后跪坐,平静的看着她,缓声道:"续命巫阵有很多,有一个阵法叫尸骨未寒。用我特制的毒虫入你骨血,哪怕你被凌迟的体无完肤都能帮你续上几日的命,不过它们在你身体里钻来钻去时你所受的折磨不会必凌迟来的少。还有一个叫漪尘不惊,吸取人死后残余在尸骨上的灵息来续命,在古时就是用来对付罪孽深重的死刑犯的。这阵法更毒,你会挣扎很久,终于痛苦死掉以后会直接魂飞魄散,再无往生。不过最毒的还是流月天眼阵,斩掉你的手脚,将你置入塞满药草的瓮中,倒入满满一缸的天眼卵,至少能让你猪狗不如的活个一百年。你若还想听,我这还有很多续命之阵,我可以逐一列出来让你选择。"
她本就惨白的脸色彻底青白,圆睁着眼睛瞪着我。
"你应该知道我做得出来。"我眼眸变狠,"我两个姐姐的死你也有份,你对痛恨入骨的仇人会心慈手软么?"
"塞进瓮中不错。"卿萝一笑,道,"抬回盛都丢到杏鹤广场上风吹日晒,每日人来人往那么多,还能一百年的话,我算算啊,至少也有个五代了,指不定还会载入史册呢。"
"你们,你们..."少女抑胸狂咳,越发厉害。
我看向唐芊手里的汤药,冷声道:"我要是你,我就选择喝药。"
唐芊轻绊了下碗里汤水,回头对我道:"少夫人,已有些冷..."
话未说完,她手里的汤碗蓦然被少女打翻,撞在床边,再滚到地板上。没有碎开,但汤药已尽洒。
少女一头朝床榻撞去,不待唐芊去拦,卿萝身形一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木萦和木萍紧而跟去。
少女被摁在床上,唇边血丝都咳了出来,空中飘散着我熟悉的淡香。
她艰难抬头冲我怒吼:"你这个妖妇!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妖妇!!"
我不避不闪的看着她,道:"玉弓,去掌柜的酒窖里挑一个酒瓮,不用太大,这姑娘纤瘦,砍了四肢就不占什么地了,再让木为将丰叔为我准备的那箱药材搬来。"
玉弓颔首举手:"是!"
"你又忘了。"卿萝压着少女,笑道,"初九可是个巫师,她最擅长的就是捉鬼捕妖,你这个刚死的新鬼魄,她玩你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少女放声尖叫,声音整个哑掉了,使劲挣扎着。
"绝望了?"卿萝挑眉。
少女大哭了起来,声嘶力竭。
"去拿绳子。"卿萝看向唐芊。
唐芊点头,转身跑离,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粗重的麻绳,还有上次我在奴市捡的珩殁衣。
把少女五花大绑在床上,卿萝吩咐木萦和木萍看好她,不准她死掉。而后朝我看来,我沉了口气,起身朝门外走去。
少女嘴里被塞满绢布,以防咬舌,但仍哭喊不休,嗓音堵在喉中,哑的似快要破掉。
卿萝合上房门:"等她情绪静下她就知道什么叫怕了,世上没有泡不软的骨头。"
"她看着挺小的,十六七岁吧。"唐芊道。
卿萝嘿嘿:"我看着也挺小的,我十七八岁吧。"
"你要点脸。"唐芊嗤声。
"脸是什么,身子都不是她的。"我道。
卿萝哼了声,跟上来,走了数步,声音变低:"初九,你可别去告状。"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告状什么,唐芊便脚步一顿,回头冲她怒道:"你也知道怕了!我家少夫人是少爷放在心尖上来疼的!你居然拿少夫人去挡!"
"反正初九死不了,疼这么一下算得了什么?"
"算了。"我道,"她是不想和玉弓吵了。"
"可是玉弓的手指..."
唐芊撇了撇嘴,不说了。
"这也怪我?"卿萝指我,"当初那丫头可差点没杀了你们少爷心尖上的少夫人哦,要不是这心尖上的少夫人身子会痊愈,我看你家少爷把那个丫头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吧?"
我皱眉:"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阴阳怪气?"
"我说的有理否?"卿萝问唐芊。
唐芊看向另一边,没说话。
"有理个屁。"我冷哼,朝前走去,"前尘旧事不提了,再提理亏的是你,你别忘了吴挽挽是怎么死的。"
"切。"她也冷哼,"反正我没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