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会它,我们继续赶路。
月色铺点山路,花木越渐繁盛,远野连天色,寥寥长空清。
我起了困意,昏昏沉沉的趴在杨修夷肩上,就要入睡,呆毛豁然出现:"主人!"
我微微受惊,睁开眼睛。
"你吵什么!"杨修夷低声斥道。
"我打不过它们,主人帮帮我!"呆毛急声道。
杨修夷朝那边眺去:"是什么?"
"来了!"呆毛叫了声,"啪"的消失无踪。
十几个红影攀着山壁飞快奔来,我揉揉眼睛,看清是五灵血猴,体型庞大,看模样快要修炼出人形了。
我微凝神思,有真气在体内缓缓涌动,我看向几块石头,它们立时飞起,在空中盘结交错,但因我身体困乏,又软软跌落。
能用真气了。
我从杨修夷背上跳下:"琤琤,你去活动下筋骨吧。"
他每日都会锻炼,不论有没有师公监督,这已是他的习惯。这几天他那么累,连日赶路不说,今天在水里还和我...我的腰痛成这样,他多多少少也累到了吧。
淡月悠悠,凉风袭山,我坐在路边方石上,四周被他置下护阵,淡绿光屏,波纹轻漾,月色下似潺湲溪流。
抬眸望向远处山坡上成片的老鼠,我双眉微沉,轻轻喟叹,说不尽的辛酸悲凉。
离开盛都时,我想得很简单,只想来看看家园,祭拜爹娘,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枝节意外。
我的故土山水,它经历了那般苦难,如今杳无人烟,莺****长,该还它一片静谧才对啊。
等下一定要放把火烧掉那些老鼠,不能让它们在这里发臭腐烂,脏了我族人安息的土地。
"啾!"
脸上被猛的亲了一口,那呆毛蓦然出现,眨巴眼睛抱着我的膝盖,无神双目露出了些喜色,欢呼雀跃:"主人!"
我傻了傻,而后暴跳,扬手拍去:"你还敢亲!"力道很重,打得我手都疼了。
它摔倒在地,泪眼朦胧的抬目望来,小心爬起:"主人,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看向护阵,伸手擦脸:"你怎么进来的?"
它指了指我身后的磐石:"我躲在那里。"它上前几步,又停下,"主人,你别生我的气。"
"谁是你主人!"我怒道,"烦不烦!"
它嘴角下垂,伸手一下一下轻拽着身上的破旧白袄,像个弄丢了铜板的失落小童。
实在是我被妖怪捉弄欺骗的次数太多了,它如今这副模样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演戏。
但终归是心软了下去,我冷声道:"你没事吧,脑袋疼不疼?"
它呆呆的看我一眼,摇头。
"你叫什么?"
它想了想:"呆毛。"
我讶异:"真叫呆毛?"
"不是,主人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那你原来呢?"
它低低道:"忘了..."
我皱眉,又问:"你多大了?"
"也忘了..."
"那你是什么妖怪?"
"不知道..."
我轻叹,语声彻底软了下去:"那你爹娘呢?"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伸出,冲我弱弱一指,再朝山外指去。
杨修夷凌于空中,俊容疏朗,右手负后,正侧身一避,一只红影从他身前飞过。
还真的在那戏弄起血猴了。
"别乱指。"我收回视线,没好气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完一顿,想起了在那条峡谷里看到的白骨,我惊然起身:"难道你是冲着月家血肉来的?"
月家亡族,血气大散必会引妖魔前来,它们来这绝不会和睦的分吃血肉,而是互相厮杀,争夺那些没烧净的尸体。留下来的对都是不好对付的,也绝对都吃了好多我们族人的,族人的...
呆毛不解:"什么是月家?"
"你不知道?"
"我是来复仇的。"它认真道,"我要把那些家伙都给吃掉。"
"那些?哪些?"
它沉思,半响,摇头:"忘了。"
"..."
我纳罕:"你不知道是谁,那你找谁复仇?你跟他们又是什么仇?"
它走到一旁乖顺坐下,两只爪子放在两条毛绒绒的腿上,缠在一起:"想不起来了,可是我知道他们住在这。"
我头疼:"你..."
它也头疼,难过道:"我觉得自己找错地方了,因为我一个熟人都没有看到。可是我经常梦到的那个地方还在,我爬上去还能看到许多星星。可是那些人真的不在了,就那么几个魔奴,我还打不过他们。可是,可是那个人又没说错,我真的见到主人了。"它抬头看着我,"可是他又说我有很多主人。"
我被它的"可是可是"绕的晕头转向,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些什么。
我问:"你来这里都吃的什么?"
它不假思索道:"吃树枝和...啊,有了!"它忽的叫道。
"什么?"
"我想到那个石..."
话音蓦然顿住,它摇摇头,结巴:"没,没什么..."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它。
它避开我的视线,看向护阵,过去拍了拍,问道:"这个出不去的吗?"
我嗯了声,它回过头来,苦着脸:"可是我想要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抄胸,戏谑道:"哈,现在想出去了,不急了?"
"啪!"
它消失不见,下一瞬出现在我身边,拉住我的衣袖轻扯着:"主人,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我想要出去。"
我存心不理它,它耷拉着脸,执着哀求,三番下来,我重又心软,道:"行了行了。"
护阵从外不好攻,从内却简单,我以石头垒了厌犬灵昆阵,轻而易举就破开了。
护阵碎裂,晶屏点点掉落。
"哇!!"呆毛欢呼的跳起来,伸手去抓,"主人,这叫什么?"
碎片掉在地上,化为尘烟,清影斑驳,像秋雨落湖,光影覆池。
我说:"长鹤华池阵,是长鹤护阵里最好看的一个。"
"初九?"
我回头看向停于半空朝我们望来的杨修夷,想比个没事的手势,比到一半,耳边"啪"的一声,呆毛过来拉住我的手。
我垂下头,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又是"啪"的一声,我身子一晃,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四周场景骤变。
我摔落在地,刺鼻腥味汹汹涌来,我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嘴巴。
眼前红光缭绕,浊烟蔽目,是条狭长甬道。
呆毛拉我:"主人快跟我来!"
我一把推开它:"这里是哪!"
它爬起来,急道:"你去那边就知道了,我带你去你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你骗我!"我怒道,"你怎么能耍心眼呢!"
它呆呆的看着我,站了一会儿,转头走开。
我没能忍住,叫道:"你去哪!"
"我有点饿了,去吃东西。"它闷闷道。
"你先把我送回去啊!"
"我不能送你回去。"它脚步不停,坚定道,"我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人扔掉,他不让我跟主人在一起。"
"喂!"
它就真的走了,头也不回。
我咬牙,回头打量这地方,身后没路,两旁都是石壁,洞顶很矮,我一抬手就能触及。
我靠着石壁坐下,烦躁托腮,时间缓慢过去,半个时辰后,我忍无可忍的爬起来朝呆毛离开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轻,我扶墙走的小心,甬道愈渐变宽,洞顶也次第高去,小半个时辰后,我绕过一堵高大的立石,眼前豁然开朗。
我捂着口鼻,目瞪口呆,傻眼的看着身下场景。
溶洞宽阔空旷,我所站的是一个悬空的洞口石台,除此石台外,溶洞四面共有数十个。
而那些石台下,尸山血海,腥气潮湿,遍目骸骨。
初杏山涧...
我双手发颤,踩着一旁的石梯缓步走下。
血水涂地,肉骨残片无处不在,远处是片大湖,比我梦中所见还要宽大。湖中有方一张来宽的玉台,湖水三色,玉台旁为蓝,再外是白,最外是红。
我的脚步声细细沙沙,踩过丰泽新鲜的血肉断指,经过死不瞑目的残尸破肢。他们圆睁着眼睛,似乎在看我,又似乎不是。
洞中甬道无数,有些通风,呼呼而来,声声钻入我的头皮。
我不害怕,一点都不,可一想到娘亲曾立于此处,独自一人将我产下,我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新桑转榴火,复梦重微尘,我缘生此地,授魂此地,得果求因。
可先祖,你心性何等之狠,此人间炼狱,你如何忍心让你后代女儿独守于此,孤寂伶俜,唯尸骨相陪?
"主人。"
呆毛站起来,抬头看着我。
它身边扔着两只血猴,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满泥土草根,发不出声音,惊恐的望着我。
"什么时候抓的?"我问。
它搓着手,有些心虚:"前天。"
我冷笑:"你挺厉害的嘛,为什么骗我们说打不过?"
它垂下头:"呆毛不是故意撒谎的,谁让那个男人..."它没说下去。
我看向一只血猴:"你吃它们?"
"想吃。"呆毛看了它们一眼,"但是主人说脏东西不能乱吃,所以我一直没碰,但是现在真的好饿..."
"你哪个主人?"
毛绒绒的爪子弱弱的指着我:"就你一个。"
我斜它一眼,看向五灵血猴:"听的懂人话么?"
其实不用回答也知道听不懂。
五灵血猴听不懂人话,猴妖里面,它们最贪婪,最凶残,也最笨。
"主人,你去那湖心里,"呆毛道,"那里很好玩的,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