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轻叹道:"很好吃。"
只是师尊所说,为人之义,你有人无,便要少在人前露现。
不可在饥者面前大嘴食肉,不该在孤儿面前大念孝道,待人接物,须从尊重二字痛下功夫。
我自然没有师尊那么了不起,时时刻刻谨记于心,可是那一瞬我觉得沈云蓁很可怜,不想让她难过。
其实我没有真的体会过求而不得,和得而失去的痛苦。我本就一无所有,所以再惨我也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可沈云蓁,她以前万千宠爱,众星拱月,再看如今,孤影寥寥,连个藏身之所都要费尽心思去找。谈婚论嫁的未婚夫和讨厌的姑娘恩爱如沐,愿为她不顾一切的男子如今也成了人父,这种落差若是我,我肯定接受不了,何况骄傲如她。
身前又丢下几个铜板,我一一捡起,看向杨修夷:"顾茂行高深莫测,真的很厉害,绝对不能上去硬拼的。"
他偏头看着我,黑眸轻敛:"既然他对你有所求,你为何不好好利用这一点,趁乱绑架。"他鄙视,"你怎么想的。"
我瞪了他一眼,看向顾茂行。
我们这里的角度很偏,他不可能注意到,但他既然引我来,定是有谋划打算的。
杨修夷淡淡道:"天地灵气此消彼长,盛都人气旺极,浑浊之气同然,因此玄巫两术所能借取的灵力不如旷野之盛,此人就算有上千年的修为,但真要硬拼,在这样的局限下他能胜我多少?而且石千之好歹是长安府的武官,此处又离卫骁营和功戟营极尽,就算顾茂行有一千个手下在暗中埋伏他也不敢随便下手。我看,说不定什么排布都没有,就是摸透了你会猜来猜去的心思,在那等着你变着花样的乖乖上钩吧。"
"那怎么办?"我问。
他一笑,丰神俊朗,从我手心里取走一枚铜板,"嗖"的一下朝远处一个看热闹的高大男人射去。
虎背熊腰的大汉摸着后脑怒目回头。
又一枚铜板射了过去,他飞快伸指夹住,这才在角落里找到并肩蹲着要饭的我们,眼睛睁大:"杨公子!"
杨修夷又摇了两下折扇,淡淡道:"这家伙以前是点将堂的中令,那时点将堂有个教头力气很大,外号千斤石。"
寒空悬月,四海皆同,比起底下的繁华,高处不胜清寒。
我们趴在一座商铺的屋顶上,四只眼睛都望着擂台上的比酒。
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喝彩,那虎背熊腰,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中令终于以十四坛的酒量打败了石千之,成为了擂主。
"咣!"
中年男子敲响锣鼓,高声嚷道:"第八局,石千斤赢,石千之败!"
我不由笑了,看向杨修夷,他右手搂着我,左手执起笔杆:"写什么?"
我想了想:"能不能很嚣张?"
"嗯。"
我朝他左手看去,起了好奇:"你会不会用脚趾写字?"
"..."
眼看他眉头皱起,我忙道:"嗯...就说,竖子勿要糊弄人,本姑娘惜时如命,恕不奉陪,下不为例!"
他在蔷薇花笺上飞快写完,我皱眉:"好像不够嚣张,你把竖子划掉,写上长毛杂驴吧。"
他低笑了声,提笔简略一划,在一旁写上长毛杂驴。
我掏出小竹筒,在花笺一角洒了几滴杏花酒,吹了又吹,我举起花笺对着月亮:"应该看不出来了吧。"
"淡一些也没事,晚上光线朦胧,你没注意也不奇怪。"
我兴高采烈的将花笺折好:"那快走!"
石千之已下了台,一旁的公孙婷面色失落,石千之喝的红光满面,笑着安哄她。
公孙婷却还不想走,拉住他看着台上那身材跟石千之几乎一模一样的中令。
"小家伙!"我伸手招来一个小童,手里的铜板哗啦啦放在他手里,"这些拿去买糖葫芦,这封信,替姐姐送去给那个穿褐衣袍的男人好不好?"
小孩接过去,乖乖点头。
看着他跑远,我回到杨修夷身旁,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石千之和石千斤听上去差不多,石千斤反正真有其人,随顾茂行去查好了。
满眼人潮,花灯皑皑,杨修夷在路边挑了盏小梅灯给我,我伸手提着,爱不释手,和他一起朝隔街的杏花酒坊走去。
半个时辰后,顾茂行的几个手下总算是寻过来了,在隔壁的墨坊一番打听,再来酒坊问了一遍。
两家的老板按照杨修夷吩咐的,一致点头,将我的外貌和身材细细描绘了一番,而后指指东面,说我大约是住在那儿的,刚来半个月不到。
一个男子抛出一锭银子,压低声音:"今天我们没来过,知道么?"
酒坊老板点头:"懂的懂的,大人尽可放心。"
"如若再遇见她一定要拖着,马上派人去紫薇宁介路的高鸣斋里,必有重赏。"
"赏多少?"老板忙问。
"别废话。"男子瞪了他一眼,领着人离开了,朝东面追去。
"高鸣斋。"我嘀咕,"听上去像个茶坊,又像个棋社。"
杨修夷看着他们的背影,侧眸朝我望来:"累不累?你先回去睡觉,剩下的事情我去处理。"
我摇了摇头,道:"狡兔至少三窟,顾茂行这么不简单,我觉得高鸣斋跟他们的关系一定很难查,所以我们得静观其变,不能打草惊蛇。"
"我会派人严密布控的。"
"嗯。"我点头。
"不过石千之的话,与其被你绑走,不如关牢里去。"
"关牢里?"我好奇,"怎么关?"
他冷笑,阴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酒坊的后院很宽敞,只种着几棵桂树,枝影寥寥,清冷向隅。
现在差不多快子时了,我们从后院绕到另一条街上,结果两人都迷路了。
灯会已经散了,街上尚有不少小吃摊和面馆开着,我让杨修夷别用寻路阵法,他说没这个打算,我们就沿着长街一步一步走去。
有老人家舞着糖浆在做糖人,有妇人在清理烤肉的炭火,她的小孩坐在一旁支着腮帮子打盹。几个公子结伴而来,醉意熏染,放声高歌。
快到店里时,一个挑担的老人路过,杨修夷买了包桂花糖,塞一颗进我的嘴巴,香气含满了我的嘴,我笑着就要说话,一个男音在这时响起:"杨贤侄。"
我们回过头去,我一愣,是那个白发白眉的庄先生。
杨修夷也微愣,而后双手揖礼:"庄前辈,你怎也在此?"
"前辈?"我不解,"你们认识?"
"哈哈。"庄先生大笑,负手走来,看着杨修夷,"我在此等了你可有一个多月了,上次与你下棋对谈聊得还不够尽兴,走走,再陪我喝几杯去。"
这么晚了喝什么喝。
我拉住杨修夷:"送我回去。"
"你这小丫头。"庄先生指指我,"酒逢知己千杯都嫌少,男人的事情你管什么。"
"初九。"杨修夷看着我,"庄前辈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我一惊,"你遇上了什么要他救你?你受伤了没?什么时候的事了?"
"聊这么多干什么,走走走,早点喝完早点回去!"庄先生伸手就拉杨修夷。
"等一下前辈。"杨修夷恭敬道,"我先送她回房,你稍等。"
"不用了。"我退了步,"就在门口了,你去吧,别喝得太醉,明天我醒后就派人去找你。"
若这庄先生真救过杨修夷,那也是我的恩人,得感恩戴德才是,让他等在这我也过意不去。
"小丫头还是挺懂事的啊。"庄先生笑着朝我望来。
我撇了撇嘴,哼哼:"他酒量可好了,你喝不过他的,你干脆就少喝几杯,别让他喝多了,你自己也省得丢人。"
"看看,才夸她几句,又无礼了。"庄先生笑着对杨修夷道,转身朝前走去。
杨修夷一笑,在我额上亲了亲:"回去后早点休息,我不会喝太多的,放心。"
"你自己知道就好。"
我将小梅灯放到他手里:"带着,看到它就要想到我。"
玉弓开门站在那等我,我走过去,关上店门时杨修夷还站在那。长身玉立,手里提着小梅灯,一袭白衣在晚风中飘举如仙,眉目动人,笑颜灿烂。
我也笑了,比了个鬼脸:"快去吧!"
回房更衣,小媛打水进来,我将头发解下,随口问道:"今天街上好玩吗?"
"好玩是好玩..."她低低道。
我觉得不对劲,回过头去:"你怎么了?"
她在那边拧着巾帕,没说话。
"小媛?"
她停下动作,回身看着我,再朝门口望去一眼,走过去将门关上。
我不解的看着她,她疾步走来,问道:"小姐,杨公子就那么好,那么招你喜欢吗?"
我一顿,语声变冷:"怎么了?"
她偏头望着地上,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小姐说,可这件事太大了,就算要被杨公子责罚乃至杖杀我也认了。"她深吸了口气,看着我,"小姐,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来历和过去,但我知道你有一个杀父仇人。如若我告诉你,杨公子这半年是去救他一个知己,而那个知己就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