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异的看着那个"小孩",嘴巴半张。
元族我从未见过,相传他们个头矮小,模样丑陋,只在传说中出现,而且常常被丑化为地狱小鬼的形象用以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小孩。
关于元族有一个最出名的故事,叫做昶辞矮兵,说起来应该无人不知的,因为它是茶楼的说书先生们最爱讲的一段,虽然真假尚不可知,但流传甚广。
四五百年前,东黎三分天下,分为卞金,龙图,昶辞。
卞金因鸿儒之难一事极快为龙图所亡,龙图当时占据中原四分之三的版图,与占据曲南的昶辞隔着清州花莹郡相持。
旬德元年六月,龙图大将张雄挥兵南下,昶辞派赵鸿鹄率军应战,两军在珝州永城一带展开决战。
就在龙图即将击溃昶辞主力时,昶辞宫廷秘养的巫师玄士们向溟海元族借兵,五万个头矮小的轻兵从南州方向赶来,抄后偷袭龙图,龙图后营大乱,急急退兵,朝西北逃跑。
昶辞穷追猛打,到了平佳,也就是今沧州九龙渊一带时,昶辞大将赵鸿鹄忘恩负义,以这些矮兵为饵,诱龙图大军深入到九龙渊,他们抄后围堵,将龙图南征大军全歼,那些矮兵也身死平佳。
经此一战,龙图实力大损,昶辞趁机占据了汉东九州。
永城一战青史上确有其事,可是这五万元族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我凑到杨修夷身边,低声道:"会不会只是看到我们觉得新奇,来偷偷张望的?"
实在也没能问出什么,杨修夷大掌一松,这人摔在地上,慌忙爬起,狼狈逃走。
杨修夷看着他的背影,墨眉微合:"我总觉得这里很不寻常,透着些古怪。"
我一笑:"无碍,就如你所说,水来土掩。"
他回眸望我,将我吹乱的头发轻轻梳理:"走吧,别冻到了。"
睡前我们在整片**设了许多阵法,甄坤和吕双贤一组,孙深乘和楚钦一组,分别负责守上半夜和下半夜。
我们三个女人睡在最里边,我怎么都睡不着,愣愣靠着洞壁,捏着垂在腹前的头发。
孤星长殿据刘易先生所说是在溟海一带,杨修夷在入阵找我之前设列了许多可能,并逐一做了安排。其中一个安排是派人来溟海接我们,沧州离这里那么远,真不知我们还要等上多久。
还有我在孤星长殿中灵息出体之事。
那些我以为被浊气侵蚀已经残缺的记忆,那些在我神思浑浊之时的沉浮虚影,其实一直留存在我的体内,不曾湮灭。
爹爹,娘亲,族人,姑姑...
我垂下眼睛,想哭,但又觉得没资格哭。
不论如何,出岛之后一定要尽快去平州,一定要找到那些人,必须让他们以血来偿。
哪怕他们蜷缩九重云澜之上,藏匿诡谲地府之中,哪怕我时日无多!
心里悲愤,我捏紧拳头。
大地忽的一颤,我微愣,一动不动。
安静良久,什么都没有,也许是错觉吧。
一旁的唐采衣和玉弓睡得很香,我俯身给她们摁了摁薄被,躺了下来。
余下几日,我寸步不离的守着玉弓和唐采衣,洗脸洗澡,换衣喂饭她们都乖乖配合,唯一不要我帮忙的就是如厕和换贴身衣物。
杨修夷又跟在吴府时一样,成日忙着,带着那堆人满海岛的跑,有时甚至子时才回来。
我每次问他忙什么,他皆从袖子里翻出一叠厚纸扔来,密密麻麻的星序排位和地宫演算,能让我瞬间生出困意,顿时什么都不想问了。
时间一晃七日,我在洞里烧水洗了个澡,带着玉弓唐采衣一起在沙滩上摆了个涤尘阵,趴下晒太阳。
吕双贤抱着柄剑坐在一旁给我们讲故事。
海上岛民有诸多传闻,有说每隔三十年海上浮空会出现万丈霞光,神龙腾起。有说常在除夕夜间,听到海滩上有女鬼唱歌,音同哭声。有说谁家衣柜里常年有个小孩蹲在那,阴森傻笑的盯着你看,手里捧着颗模糊的人头。
唐采衣说要解手,我嗯了声:"快去快回。"
吕双贤看着她的背影,轻叹:"吴二看着是真可怜,媳妇死了,妹妹傻了,唇红齿白的脸蛋也毁了。"
我也轻叹,唐采衣没死,死的是吴挽挽。吴挽挽这一生多舛孤苦,但愿来生别再有此命格,一世长安。
吕双贤忽的好奇道:"对了少夫人,你..."
我瞪他。
他讪讪改口:"是姑娘,田姑娘。"
"你想说什么?"
他一脸八卦:"桑霖是谁?"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人的?"
他面色古怪,舔了下唇瓣:"以前听丰,丰叔提过四五次..."
我垂下头,拨弄着身前沙子,没说话。
对于讨厌的人,类似于泼妇柳花,秃头阿三之流,我会不时挂在嘴边嘀咕上几句。但真的痛恨到骨子里面的,我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比如清婵,比如君琦,比如桑霖。
桑霖长我四岁,却要叫我一声师姐,比起那对砍我手指,偷了师父五十两银子下山的姐妹,桑霖将我欺负的更甚,虽然一开始是我的不对。
师父带她上山时她的身世很可怜,自小流浪,几经人贩子转卖。后来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失手打死了夫人,她被买去当替死鬼,在牢中被人打得皮开肉绽,屈打成招按了罪状,所幸为师父所救。
这番曲折经历令人唏嘘,是以,整个望云崖上下待她尤为关照,一向对我横眉竖眼的杨修夷都让丰叔送了些珍贵的药膏纱布过来。
一开始桑霖胆小话少,师父就让我这个当师姐的多多开导她,于是我时常拉着她扯东扯西,给她讲好玩的故事,帮她洗衣服,端尿盆,送饭擦桌,里里外外忙的不亦乐乎。渐渐的,她的话多了,最后慢慢的可以下床走动,甚至修文习武。
有我这个傻子当比照物,不论是谁都会被我衬托的聪颖机灵,桑霖也如是。
那时我的心智虽然刚刚开窍,但寻常人的七情六欲,贪嗔痴念我一应具有,嫉妒之心也不可少。而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不吝啬对人的夸赞表扬,他对桑霖的赞许更是成日挂在嘴边。一开始我羡慕佩服,到后来师父拿我比较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上桑霖望着我的眼神愈渐得意讥讽,我的心头不由又酸又辣。
嫉妒作俑,我再不想跟她玩了,埋头学自己的,吃自己的,再不帮她洗衣端饭,也不同她说话了。
她很快便发现我的不对劲,好几次来找我,我气恼的让她别烦我,她却不依不饶。
一日晚课结束,她又来烦我,我没理会,她忽的拉住我,直接就道:"师姐本就是个傻子,不如我也是正常,你究竟要与我计较到什么时候?师父他老人家都没嫌弃你是个傻子,还将你悉心栽培,你应该庆幸师父找了个正常人来继承他的学识与德才!"
这次真的将我气得快要炸掉,我脑袋一热便不知天高地厚的恐吓她,若是再烦我,就让师父把她赶下山去。
我自然没这个面子,她应也知道,可是她一方面喊我傻子,一方面却又觉得我这个傻子会陷害她,于是她便先下手为强,来陷害我。
我因巫书未背全被师尊罚站,忍不住顶嘴一句,被师尊大骂,第二日师尊心爱的盆栽就会在我路过不久后死掉。
我笑师父天天穿白衣,模样可奇怪了,第二日师父的衣裳就会多出许多火烧的小洞。
那段时间,扫帚无故被人折断,厨房被人弄得乱七八糟,师公珍藏的数本典籍被人毁了,还有师尊辛苦栽种的粮食也被糟践了。
莫名其妙的,这些罪状都归到了我的头上,我百口莫辩。
从小惩变为大罚后,师尊说我性子乖张,不宜再留山上,让师父给我在山下找了个人家送走。师父千恳万求,师尊答应一个月后看我表现,再考虑是否接我回去。
送下山那日,我死抱着紫薇阁的长廊玉柱不肯松手,委屈了半日哭不出一滴眼泪,桑霖过来替我求情,却无济于事,我还是被送走了。
下山后,我一度因桑霖为我求情而感激愧疚,甚至想过一个月后回去要好好待她。却未曾想,她真正的坏水才刚刚开始。
我被师父送去了杜凉县的小前村不久后,她教唆了村里的几个小男孩来欺负我,我不服输,跟他们打了好久。结果当夜,其中一个小男孩死在了村头,尸身下摆着一个凌乱的石阵。
当时我年岁不大,身上的杀人文咒无人知晓,是以,连师父都对我心寒了。
在桑霖"大义灭亲"的指控下,我被押入了大牢。惊恐无助时,杨修夷从盛都赶了回来,唯一不信我杀人的人只有他,也是他第一个将矛头指向了桑霖。
比起爱逞凶斗狠的我,师父更不能接受聪慧乖巧的桑霖是凶手,他说要自己调查清楚。
最终在那群成日欺负我的小男孩那儿查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