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为什么,我其他地方受伤片刻就能痊愈,腰却始终不行。
醒来在自己房中,陈素颜和湘竹陪着我,我只能让湘竹去找杨修夷,托他处理墨坊的事情,然后支走陈素颜,关上房门不想出去。
一连几日腰伤都未好,我侧卧,平躺,直立,弓身,辗转反侧,没有丝毫转好迹象,疼的反而越发厉害。
我便埋在了房里,等到吃饭时会提前去厨房坐下,照样和杨修夷吵架,和姜婶斗气,对湘竹鄙视,被丰叔吓得掉筷子。
因我一直都不喜欢出门,他们早习惯了,只要我吃饭仍旧嘻嘻哈哈,他们就不会觉得怪异。
可偏巧,一向生意冷清的二一添作五最近被陈升介绍了好几单生意,我全部拒绝后,反应再迟钝的湘竹也觉察到了我的异样,在吃晚饭的时候问了好几遍,我含糊着打发掉,只说陈素颜的单子让我心烦到现在。
一晃四日,这夜湘竹照例等着我的碗筷,我慢吞吞的吃着,让她先走,明早再来洗。
她点头走了,我放下筷子,确定院子里没人之后,才小心起身。
腰如针扎,我扶墙走得极慢,每走数步都要停下来歇息,终于挪到房间,衣衫已被冷汗给浸湿了。
浑身痛的无力,我靠着门框喘气,依稀听到湘竹的声音,我慌忙将房门关上。
"你怎么回事?"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本就站不住身形的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修夷!"我叫道,"谁让你进来的!"
四面边墙的烛台同时亮起,照的一室光晕柔和,杨修夷双手交叉胸前,靠着我的衣柜,乌玉长发以霜丝简单随意挽着,其余头发披散而下,柔软的落在他腰前。黑眸深深的看着我,如似古井深潭,幽不见底。
我不自然的低下头。
他语声冰寒:"怎么不起来?"
我没有说话,室内一下子诡异的安静。
沉默良久,又是我败下了阵,我招手移来月牙凳,扶着它小心撑起身子,一个用力过猛,月牙凳滚走了。
他身形一晃,转瞬扶住我,免去了我重重摔回地上的剧痛。
"到底怎么了?"
我咬着唇瓣,低头望着他纹着暗金云边的藏青色靴子,不知如何开口。
身子忽然一轻,他将我打横抱在怀里,我大惊,怔怔的抬起眸子,他恼怒的回瞪我,我的脑子顿时空白了。
他把我放在软榻上,长指摁在我腕上,墨眉微拧。
我结巴道:"怎,怎么了?"
"除了气血亏损,似无其他大碍。"
我点头:"哦,哦..."
"究竟哪里不适?"
"没有啊。"
他忽的大怒:"田初九!你说不说!"
我愣愣的看着他,眼睛一眨,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他微拧的墨眉拧的更紧,递来一块手帕,见我不接,托着我的脸颊,在我脸上笨拙的轻擦了两下。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么?"
我哭道:"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他会把我带回去的。"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的腰,我的腰..."我抽泣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腰好不了了..."
他一愣:"你的身体不会自愈了?"
我忙道:"只有腰!"慌忙抽出袖中匕首,我在手背上狠狠一划,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一个口子,血珠渗出,但旋即又慢慢愈合,只剩了上边一条血痕。
他握住我的手,拇指划掉刚流的血,眉头皱的紧紧的,沉声道:"我明天带你回去。"
"不行!"我反手抓着他的手:"我的腰会好的,过几天就没事了的,千万不要带我回去!"
他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说话,黑眸从未见过这么凝重。
"杨修夷..."我哀求道,似乎是这辈子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窝囊和可怜巴巴。
他轻叹了一声,突然伸手过来搂我,我吓得不知所措,忙推他:"你干,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他一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贴着我的腰,低低道:"是这里疼么?"
我莫名窘迫,拼命摇头。
"那这里呢?"
"不,不是。"
"骨头疼还是肉?"
"不知道..."
"趴着。"
我乖乖照做,翻身抱住一个软枕。
他的大掌在我腰上一寸一寸移过去,我突然发出低呼,他停了下来,惨无人道的在那个位置又戳了两下:"是这里么?"
我痛的双眸噙泪:"你别按了,好痛..."
他没有说话,伸手在那附近又徘徊了数圈,最后力道极轻的停在了那个位置。
我侧过头,他双眸轻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腰。
这是我最自卑,最羞于见人的地方,我伸手想拉软毯盖着,他的目光突然朝我深深望来,眸色慑人,严肃的可怕,我没出息的停下了手:"你..."
他长眉微挑:"你的腰真粗。"
我一愣。
他讥笑:"倘若以后再有人说你腰粗,你大可说自己怀有身孕,这样就不会有人笑你了。"
按照以往,我会跳起来和他打个你死我活,可现在着实痛的没了力气,我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蓦然伸手按在了那个位置,听得一声骨头移位的咔擦声,我痛的仰首惨叫,汗如泉涌,转身要去打他,被他拦下。
他一手拿住我的手,一手在我腰上轻轻推拿,低低道:"现在呢,还疼么?"
我没出息的又哭了出来,趴在软枕上轻声抽泣。
"初九..."他微俯下身子。
我摇头:"不疼了。"
"别哭。"
我点点头:"嗯。"
他力道很轻,我擦掉眼泪,双手抱着软枕,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腰上的感觉因他的大掌而变得舒服起来,他极有耐心,一下一下的揉着,我回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像踩着望云山上的晨雾一般,轻飘飘悠荡荡的。
在山上时,每天清晨他都会准时起床练剑,不管寒冬酷暑,皆着一件丝袍单衫劲服。
我起床背巫书时,常常会看到他,有时山路****我不慎踩了青苔滑到,会被他幸灾乐祸的取笑一番。
自打下山在这里常住后,我越发觉得他俊美非凡,最初我还会在心底鄙视自己,不断告诫自己,他可是杨修夷,是你和师父的死对头,怎么可以夸他一句好,哪怕他是真的好,你也要拼命把他往坏的想。
所以我说他丑死了,街角的秃头阿三都比他好看,每次湘竹跟我说杨修夷是如何的俊美绝色,我就说她眼睛跟鼻孔长对调了。她却说我装蒜,说我酸葡萄,说我见不得她喜欢杨修夷。
现在我再也不说杨修夷丑了,真正丑的是我,在这里住的越久,我越发的自卑。
师公回信说我开窍了,俗世本就如此,沾染市井之气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天下万川皆要赴海,落叶各归其根,我若执意要寻回父母,早日入这众生百象里认清自己也好。只是认清归认清,切勿被皮相外表带来的困惑蒙蔽双眼,人心才是万念之源,需保持一颗净明良善之心,才在日后于父母团聚之时不惹他们失望。
可是,我做不到不在意皮相,确切来说,是在杨修夷面前做不到。
陈素颜比我漂亮,镯雀比我漂亮,湘竹比我漂亮,我虽时常腹诽,但却皆可坦然处之,抱以无谓的态度。可偏巧在杨修夷面前,我常常容易陷入自卑难过之境。
我眼眸变得迷离,静静看着他。
他一直在为我推拿,力道既重又柔,修长指骨贴着我的腰,偶尔和我对上视线,彼此沉默。
他的五官很端正,眉骨深邃,白皙肤色在这种光线下好看到了极点,薄唇有些殷虹,讲话会有淡淡的馨香,但说出的话大多刻薄讨人厌。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昏沉间意识还未褪尽,他停了下来,伸手轻推我的肩膀,低声唤我:"初九?"
我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睁眼,他将我的头发拂到耳后,起身把我从软榻抱到了床上,我习惯的翻身抱住被子,他把我的手掰开,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
过去好久,我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却见他还坐在我床边,正盯着我床头的双生蝶发呆。
我将它系了红色流苏,和师父送我的草蚱蜢一起挂在了床头,怕草叶枯萎,我还特意熏了尘曲香。
似有所感,杨修夷侧首望来,烛光把他高挺的鼻梁打了片好看的阴影:"还疼么?"
"还有点疼,不过我能忍。"
"怎么伤的?"
"被人撞的。"
"没用。"
我应激性的还嘴:"就你有用!"
他理所当然的点头:"比你有用。"
"我呸!"
"明天带你回去!"
我立刻出卖自己:"对对对,我没用,我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