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日,宜出行、纳彩、动土、结灶。
一大早,整个古家就热闹开了,里里外外进出的下人都翻出新衣裳穿身上,崔氏更是一脸喜庆之色,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古仲,今日发髻梳的是整整齐齐,身上 穿着一丝皱都没有的宝蓝色斜襟长袍。
整个早上都坐不住的在大房正厅里来来回回地走。
这些动静,古绯自然也是知道。
苦妈在为她绾发的时候,将这些事一一回禀,末了眉目有忧色的道问,“姑娘,今日那个古旻回来,要是他针对姑娘咱们又当如何?”
古绯讲发髻拉地松了点,神色平淡地道,“针对那是一定的,不过那又如何?”
苦妈皱眉摇头,她拿了根素银掐金丝芙蓉的簪子小心地查古绯乌发中,边道,“老奴打听过了,这古旻倒也算个人物,制墨天赋不算太好,可却非常圆滑世故,且无比会为人处世,古家上下就没有谁会说他不是的。”
“这人手段也了得,未出门之时,听闻还帮着古仲在大理古家铺子,后听人说南齐以北,有种绝世古松,用这等松至的墨丸,那才是百年都不遇的极品墨丸。”
古绯眼眸微阖,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见,就在苦妈以为古绯没放心上之际,才听到她幽幽地声音道,“能从不开化的食人蛮夷大山中,进出无碍,这种若是傻子,谁会信来着。”
听闻这话,苦妈便知古绯是心里有数,遂也不再多说什么,推着轮椅出了房间门,吩咐白鹭到院中练上一套枪法给古绯瞧,夜莺贴身伺候,她便出去探听消息去了。
临到中午,古绯正在用午膳,苦妈回来,她苦笑了声,神情不言而喻。
古绯心里微微一动,她夹菜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问道,“古旻,回来了?”
“古旻,回来了,”而此时,古家大门口,一身灰白翠竹暗纹袍子的男子,挺拔而立,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拉着缰绳,看着古家大门,神色复杂地道。
有下人眼尖,当即从男子依稀熟悉的眉眼中认出是大公子古旻,当即兴奋地飞奔回内院回禀去了,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
崔氏早等的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古仲不允许,她都要上大门口早早等着才是。
两人突然听闻这声音,彼此对视一眼,尔后面色狂喜,崔氏更是惊叫道,“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
言语之下的情绪复杂的谁也不懂,古仲也是忍不住浅笑起来,他黑须抖动,不断抚着道,“好,好,好!”
除了一连三个好字,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离家将近半年,古旻提着袍摆,慢慢地走进来,他脚步极其慢,对古家上上下下都要一一看过,仿佛是为了和记忆中的应征,好找回昔日的熟悉感。
“旻儿……”崔氏在正厅中再也等不下去,她冲将出来,才跨过月亮拱门,穿过游廊,就见疑是自家儿子的男子正站在院中出神。
古旻被这声唤惊醒过来,他看过去,便见一头戴金钗,身穿轻丝软绸的妇人面有激动之色地看着自己,他心头也是一动,一个箭步冲 过去,声音带颤地唤了声,“娘……”
“嗯,”崔氏重重应声点头,她抬眼,便发现面前的儿子不仅瘦了,还更黑了,“好儿子,好儿子!”
古旻也是笑,他皮相也是不错的,与墨玉华还有封礼之并称为易州美玉三公子,那也不是浪得虚名。
他确实还是有那资格,同古仲一样的眼眸,鼻若悬胆,唇线好看,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一种放荡不羁的锐利,暗隐在眉峰之下,不轻易示人。
正当古旻同崔氏母子情深之际,古仲相继从厅中走了出来,他板着脸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双手背在身上,只眉目泄露出心底诸多的喜悦。
古旻稍稍整理下心绪,他到古仲面前行了大礼,高声道,“父亲,儿子不负所望,寻到百年古松平安归来。”
闻言,古仲抚着胡须,他脸上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好!不愧是我古仲的儿子,好男儿就该有这样的本事!”
“先进去吧, 日头毒辣,容易晒伤。”说着,崔氏就过来拉住古旻的手,往正厅去。
然,古旻才走出一步,他的另一只手就被人捉住了,并逐渐用力,让崔氏拉动不了。
古旻面色一怔,崔氏回头看来,便见一脸上绘有古怪五彩色纹理图腾的姑娘面容凶悍的盯着她。
那双堪比野兽般的眼瞳,仔细看去,竟是和兽一样的暗金色竖瞳,对望之下,让人心底发憷。
古旻身子一侧,将两人隔开挡了对视,低头对崔氏道,“娘亲,这位是南齐北部的多骨拉公主。”
尽管十分不愿意,古旻还是将多骨拉介绍了家人知晓,他极力让多骨拉显得正常一点,比如规矩地穿上姑娘家的裙裾,以及将发给拢的整齐。
哪想,不过片刻他没看到的功夫,多骨拉就对他的家人露出了隐隐的敌意。
“旻,叫她放开你。”多骨拉有蜜色肌肤,她长长的发编成辫子,就那么随意地搭在脑后,额用一根细细的带子绑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骷髅头,加之脸上的古怪花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头发颤。
古旻转头看向多骨拉,他面有正色,虽没那么说,却已经抽离了崔氏,“多骨拉,她是我母亲,很久没见……”
“你是想违背骨仙的意思么?”多骨拉打断古旻的话,她冷声道,也好在她五官线条极为深刻,暗金竖瞳,比大殷女子高一些的鼻梁,感性的唇线,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只有山岭之上才有的野性美感来。
“即便她是你阿母,亦不能碰你,你是我多骨拉的。”多骨拉随后加了句,她字音发的不太准,且似乎不习惯说大殷话,口吻之间无比僵硬而死板。
古旻看着她好一会,终首先妥协,“多骨拉,我没忘。”
多骨拉这才满意的点头,她随后看向崔氏和古仲,上前一步,左手握拳横到右肩微弯腰道,“我叫多骨拉, 母父,很高兴见到你们。”
没特意的解释,可就是听懂了多骨拉口中的“母父”代表了什么意思,最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母在父之前,且多骨拉的眼神,在看向崔氏的时候明显有善意,而落到古仲之时,就淡漠许多。
古仲和崔氏面面相觑,古仲更是脸都冷了,他朝崔氏点点头,崔氏便向古旻疑惑地问道,“旻儿,这位姑娘是怎的一回事?”
在他们的眼里,古旻身姿挺拔又高雅,日后娶妻,自然是要寻那等家世不错的青白姑娘家才是,而眼前的这西里古怪的多骨拉,压根就不在他们的预期中。
古旻苦笑一声,一时半刻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得道,“多骨拉是我妻子,你们的媳妇。”
此话一出,古仲和崔氏大惊。
崔氏更是忍不住厉声道,“不行,她这等粗鲁女子,怎配的上你,我不同意她进古家的大门。”
听闻这话,古旻脸色一变,他瞥了多骨拉一眼,见她不甚懂大殷语,似乎压根就没明白崔氏那话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回道,“晚点儿子再行向爹娘细说。”
崔氏还想说什么,被古仲一拉住了口,她不喜地看了多骨拉一眼,冷哼了声。
多骨拉也不是傻子,她刚才虽然没听懂崔氏的话,可看崔氏的神色,她也明白了个八九十,当即她转头就对古旻道,“旻,阿母真是白,吃起来肉一定很嫩。”
几乎是立刻的,古旻脸一下就阴沉了起来,他双手握拳紧了紧,死死盯着多骨拉,咬牙切齿的道,“多骨拉,你答应过我的,别人的死活我不管,可我古家人,你不准动!”
多骨拉咯咯地笑了,她暗金竖瞳带着难以驯服的兽性熠熠生辉,“旻,答应你的我自然做到,可要是你古家人自己送到我手里的,那我可就不管。”
说着,她还伸出猩红小舌,轻舔了下唇尖,显得危险又勾人。
古旻脸黑如锅底,他哼了声,拉着崔氏和古仲先行进到正厅,而对于多骨拉,他只吩咐了下人引下去,却是正厅都不让她进。
崔氏惊魂未定,她还处在多骨拉那双暗金色的竖瞳之中回不过神来,倒是古仲瞧出了端倪,“旻哥儿,那外族女子是怎的一回事?”
一被问及,古旻就沉默了,他坐下,随手端了杯茶水,愤恨地一饮而尽,仿佛是烈酒入喉。
“旻儿,你快说啊,要急死为娘了。”崔氏心都揪紧了,见自己儿子这模样,更是心疼不已。
隔了好一会,古旻才缓缓说道,“从大殷到南齐,一路都很顺利,前几个月,两国并无战事,对行商之人,诸多郡州也不加排斥,后来一直往北到了南齐边北,我花重金雇了队护卫,继续往北深入。”
到这,古旻已经稳定好了情绪,他面色平静无波,似乎谈及的只是他人的事,“南齐深北,我自然找到了百年古松,就在我们砍伐之际,惊动了野岭里的蛮夷,护卫不敌,我被他们抓住,这时候,我才知,一直以来蛮夷食人的传言,全都是真的!”
古旻握着茶盏的杯子开始发抖,眉目有忌惮又有惊恐,“他们真的食人,我亲眼看着那些护卫被他们吃的只剩骨头架子,害怕极了,我以为我也要死在那……”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喑哑,虽已经回了大殷,可那些经历的阴影仍然刻在他骨子里,“最后……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多骨拉就出现了,她要嫁我为妻,让我做她众多夫君中的一个,如果拒绝,那就只有被吃掉……”
“……我妥协了 ……”
最后的四个字,像是压垮古旻精神的稻草,让他无法维继冷静,在正厅里,不顾古仲和崔氏还在旁,苍凉的哭笑起来。
说他是在笑,可脸上却有湿润流下来,说在哭,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来的要上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