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是在酉时初回的古家,墨玉华早让自己的马夫到古家回禀一声,是以崔氏一直在府门外来回走动,面带急色。
古绯没去大房那边凑热闹,一应事无巨细自有墨玉华来说,还轮不到她操心,而古柔,古绯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后,便再没多说一句话,便是连眼神都未与古绯对视。
回了青墨院,古绯冷着脸,借由丹青未经应允擅离主子身边的举止,狠狠地发落了她一顿,后让苦妈将人关进柴房,三天不得出。
整个动作雷厉风行,硬是没让丹青回过神辩驳一句。
末了,古绯片刻不等,将身上衣裙换下,示意苦妈仔细检查,并将琳琅阁轻云的提醒说了遍。
哪想,苦妈听闻“安息香”,当即脸色一变,凑到油灯光亮处,细细嗅了嗅道,“确实是安息香。”
古绯端着温热茶盏,“我记得丹青之前跟我说用的是安神香,安息香和安神香有何区别?”
苦妈脸上划过厉色,她顺势拿来剪刀,将那衣裙领子出剪了个口子,对古绯解释道,“安息香,安神香,两者一字之差,这其中的名堂却是天差地别。”
“安神香,只是单纯清心静气的香料而已,可安息香,虽也是香料,味道还同安神香大同小异,但若与梅花香味或麝香相遇,便能成致幻气短的毒|药,常有那等不怀好意之徒将两人混淆调换。”
苦妈神色不定,在摇曳的光影之下,有浅淡的杀气从她眸底划过。
古绯将手上的茶盏放下,屈指轻敲,“那便对了,十有八九的墨丸配伍之中,皆会放入少许的麝香调以墨香,今日藏墨会所展之墨丸,可是大多含有麝香的,而且墨玉华身上熏的正好是梅花香,所以他在靠近我之时,我才会突然视野不明,气短晕厥了那么几息时间。”
想了想,古绯重新拿起那件胭脂色海棠绣轻罗纱衣,指腹摩挲几分,“这背后之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苦妈三两把将剪坏纱衣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准备扔掉,“姑娘,您先休息,老身这就去搜搜丹青的屋子,看可有熏香痕迹留下。”
古绯点头,这也是她一回院,便惩戒丹青的原因,为的便是让她根本没功夫回房收拾。
苦妈出了房间,古绯自个转着轮椅到床沿,靠近了,然后双手撑着,费力地将身体挪到榻边坐稳当,没想“啪”的轻响,一物从她袖子里落了出来。
她低头,才看清是那枚红玉的狐狸坠子,遂弯腰拾起,转来转去把玩在手间,却不自觉的想起怪医九先生来。
她将白日所有的事细细回想了遍,特别是从九先生出现开始,他的一举一动,一字一语,连那银面面具她都没放过,可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摸不透九先生想干什么,也揣测不出琳琅阁的九狐王意欲何为。
种种表象,都好像是她站着天大的便宜,可这世间,哪里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宁可坚信香饵之下,必有死鱼。
她不想做死鱼,可也不得不接受这馅饼,这种滋味着实不心安。
不过一刻钟,苦妈再度回来,她一进门就见古绯手中的狐狸坠子,当即惊呼出声冲过来问道,“姑娘,这坠子打哪来的?”
古绯手一顿,她也没想瞒苦妈,便举起道,“琳琅阁一管事婢女说是九狐王授意送予我的。”
苦妈大惊,松弛的眼睑下精光连蹿,她赶紧到房门口,将门关死了,然后才到古绯跟前无比小声的说,“姑娘,你得收好了,关键之时,这东西便是保命符。”
“琳琅阁的人有说,不过我现在好奇的是,”古绯上下抛了抛,将缠绕的红丝绦理顺了,她侧头目光幽深地看着苦妈问,“苦妈,懂的可真多,明江湖事,知朝堂变,便是连毒药香料都有认识,那么还有什么是苦妈不知道的?”
苦妈一怔,知晓自己还是不得古绯信任,她也不多争辩,叹息一声,伸手边为古绯散发髻边道,“不是老身有意隐瞒姑娘,确实是姑娘现今知晓,只是有害无益,姑娘需知,老身宁可自己没了性命,也不会害姑娘便是了。”
古绯闭了下眼,身上气息有低沉,“丹青那边可有收获?”
转而,她将话题绕开,至少在这个时候,苦妈还是她不得不依仗的,故得罪不得。
苦妈将发簪收好,沉着道,“很干净,丹青房里半点线索都没有,可见,这香多半是她熏上去的,至于背后指使之人,老身今晚自有法子让丹青开口。”
谁知,古绯一挥手,“不,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能指使丹青的,无非便是大房那边,至于古柔的嫌疑倒是最小的,她还没笨的这么明显。”
说完,她停顿了下,倏地就想起轻云说古婉婷今日连墨玉华一起算计了的话来,她心头瞬间明了,继而觉古婉婷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若是古婉婷一手安排的,为给我泼脏水,连墨玉华一起利用,还真是当所有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苦妈皱着眉想了会,迟疑不定的道,“那需不需要让墨玉华知晓,这样自然古家和小墨家的联姻就岌岌可危。”
古绯摇头,她顺手将狐狸坠子收到软枕下面,“古婉婷那种人,务求一击就要让她没翻身之日,如若不然,以后有的缠,将这笔账记着,总有叫她一败涂地的时候。”
说完这话,古绯便上到床榻,拉过锦被,作势休息。
苦妈轻手轻脚将油灯罩上晕黄不明的罩子,放的远远的,才将蚊帐银钩放下。
一夜好眠,古绯不再做梦,她醒的早,等了会不见苦妈如往常般进来伺候,便自行伸手拖来架子上的衣裙来穿,哪想,身子探出去一个不稳——
“嘭”的闷响,人同锦被一起,从床榻滚了下来。
紧接着,接连的哐啷声响中,搭衣服的架子也相继倒塌。
她撑起点身,娥眉皱紧,回头看了看不甚有知觉的双腿,就眉目生不可遏制的暴虐。
如若身边无人,她只有等死的份吧?可偏生,她又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子,但凡是不管能或不能之事,需要她去做的,她便竭尽全力为之。
有人道,她是制墨的天纵奇才,可谁又知,过去的十年,她为之付出了多少。
古绯坐身起,长发披散如水草,苍如白玉的脸上浮起惯常的嘲讽之色,真要将她逼慌了,她不是做不出为重新站立起来就嫁给九先生的举措来。
苦妈听到响动进来之时,便见古绯拥着锦被,滑坐到床下,不言不语,就那么安静地呆在深浅不一的阴影当中,恍若精致的白瓷娃娃,让人见了心疼。
“姑娘,快起来。”苦妈三步并做两步,将古绯扶回床上,这才去将衣架扶起,“一早老身听说墨玉华又请了大夫来府里,就去大房打听去了。”
古绯瞧着苦妈动作,淡淡的问,“哦?大夫如何说?”
闻言,苦妈笑了,她推来轮椅,边抱着古绯坐上轮椅边道,“老身这会倒瞧不透这墨公子了,他带来的大夫给古大姑娘号脉之后,所诊之词,同样是体寒,不易怀子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