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灯,香影眉鬓,宫装翩然,声色犬马,大抵如此。
古绯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已经到了,因着有王公大臣带了女眷,是以,在东殿的偏殿,兰后差人布置了番,由她领头,招呼女眷,男子则在东殿作陪。
眼瞅古绯进来,正与一贵夫人说话的兰后当即转头唤到,“阿绯来了,快过来,今晚上可得挨着本宫坐,让本宫好生瞧瞧你那双巧手。”
这话引得众人对古绯侧目,不晓得的还当她是哪家的闺阁姑娘,这般讨皇后的喜,晓得的,眸底带讥诮,只想着一会看古绯笑话,一介匠人而已,年纪又不大,遇上这般的场合,定然是要出丑闹笑话的不是。
古绯唇带浅笑,她眸微垂,在宫女的搀扶下,朝兰后行了大礼,“阿绯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兰后虚手一抬,“你这孩子,指不定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这般客气做甚。”
此话一出,让所有人心惊,不得不多番思虑言下之意,以及兰后的心思。
古绯波澜不惊,她在轮椅上坐稳当了,小指一翘,敛了敛耳鬓细碎的发道,“娘娘说笑了,阿绯只是一介平民,此生所想不过是能安心制墨丸而已,心无大志,怕是要让娘娘失望了。”
如果说起先兰后那话是阵波涛,那古绯的话就是骇浪,面对一国之后,她竟然也敢拒绝,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活腻了。
哪想,兰后脸上笑意不变,掐丝珐琅的尖锐护指划过衣袖,就听她道,“姑娘家的要什么大志,那些都是男儿的事,本宫瞧你这小模样,就挺好的。”
古绯张了张唇,还要说什么,兰后一摆手打断她,“好了,坐下吧。”
“是。”古绯只得听命。
有宫女上前,领着古绯在左排靠前的位置坐下。
此时宫宴还未开始,还有稀稀落落的王公夫人姑娘到来,古绯谁都不认识,她也没有攀附的心思,是以自个低眉顺眼地坐位置上,时不时呷口清酒,不与他人多交谈。
“你可是那护过驾的圣师?”蓦地有脆如青竹的声音响起。
古绯侧目,是坐她右手边的一姑娘,那姑娘十四五岁,刚过及笄,边上还坐着位绾高髻的贵气夫人。
“霜儿,休得无礼。”那夫人低喝了声,又抬眼对古绯道,“幼女无教,圣师勿见怪。”
言语温和,面上有笑,却是和和善的夫人。
古绯微微一笑,“哪里,令女天真率直,很可爱。”
许是觉得自己受了冷落,那姑娘嘟着嘴,伸手拉住古绯的袖子,“姑娘还未回答我,可就是那位圣师?”
眼见如此无礼的举动,那夫人眉一皱,古绯赶紧道,“正是不才,姑娘有何事?”
得了回答,那姑娘才眉开眼笑,她松开手,屁股一挪,就坐到古绯那边,与她同案几,“那太好了,我叫左霜,我父乃御史大夫左清,我听圣司小哥说起过圣师,说圣师技艺如何不凡,可是了不得。”
古绯微愣,她瞥了眼那位夫人,心道原来是左清的家眷。
那夫人不赞同地瞪了左霜一眼,对古绯笑道,“让圣师见笑了,早从夫君口中闻姑娘名头,不想今日竟这般巧。”
古绯回以浅笑,“当不得,阿绯就只是会点制墨而已,旁的姑娘家会的却是一窍不通。”
左霜捻起面前碟中的小点心,边吃边道,“古姐姐,听说你会制一种能引来蝴蝶的墨锭,是不是真的?”
古绯失笑,左霜年纪小,一双圆圆的眸子水汪汪的,脸上还带了点软肉,性子单纯,讨人喜欢的紧,古绯便答道,“真的。”
闻言,左霜眼里迸出光亮来,她拉着古绯手臂,摇了几下,“好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古绯看了左家夫人一眼,就见左家夫人面色沉了沉,“霜儿,休的胡闹,圣师的技艺那都是不传之秘,岂容你当儿戏。”
左霜呐呐无言,垂着脑袋,十分沮丧的模样。
古绯对这小姑娘有好感,且这么一想,才觉很久没见左圣司了一样,也不晓得今日他来了没有,遂道,“左姑娘若真喜欢,晚点阿绯便送姑娘一枚,也是不碍事的。”
听闻这话,左霜猛地抬头,整张脸都焕发出明媚来,“古姐姐,说话算话?”
古绯点头,伸出手,“君子一言。”
左霜也伸出一只手,与古绯的击掌而盟,“驷马难追。”
左家夫人有点难为情,“圣师,这不太好……”
“没什么,我很喜欢左姑娘的性子,一枚墨丸而已,值当不了几两银子。”古绯道。
左家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兀自高兴的左霜,“自从霜儿的小哥走了后,整个家里,就没人能管束她了,无法无天的让人头疼。”
古绯心里一动,不经意问道,“可是左圣司左公子?他不在大京了?”
左家夫人不疑有他,点头回答道,“十日前就离京了。”
“就怪爹,”左霜接口,脸上还带不满之色,“非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好好的不让小哥做官宦公子,非要弄去沙场参军,要小哥有个闪失,娘可怎么办才好?”
说着,左霜都要哭出来了。
左家夫人对古绯歉身,拉过左霜,赶紧安抚。
古绯却是一凛,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虽说左清和她在某些事上,是一致的,可连左圣司离开大京去了边疆沙场的事,她都未曾听说,要说左清这老狐狸没提前嗅到什么风声,她第一个就不相信,毕竟她不是单纯的左霜,不会相信左清真让自己最宠的幺子去沙场送死。
她脑子里转过诸多的念头,可还是理不出所以然来。
这时,临到宫宴开始的时辰,有太监扯着嗓子喊道,“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觐见。”
古绯回神,就见四道人影进殿,当先一人乃是她熟悉的大皇子明月,随后的是从未见过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至于四皇子,根本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四位皇子进到殿中,一撩衣摆,对兰后跪了下来,“儿臣见过母后,母后长乐无极。”
兰后保养得当,如鸡蛋白的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她一拂袖,“都起吧,难得见你们四人一道,本宫甚是开心。”
四人之中,不过只有明月才是兰后所出而已,其他的不过都是妃嫔所出,可兰后的一言一笑,都亲切无比,看不出半点的亲疏之别。
“母后若是开心,儿臣四人,每天都可到母后寝宫请安,母后不要嫌儿臣等烦人才是。”明月长身而立,一身暗紫色带薄纱的华服,玉冠束发,在四人里尤为显得出众。
兰后笑骂道,“嘴贫,只怕要你们每日过来,指不定背后还怎么念叨本宫呢。”
“谁敢念叨母后,儿臣第一个不轻饶。”站出来说这话的是三皇子,他穿蜜合色绣祥云安稳的华服,面容略长,眼梢也长,鼻尖微勾,看着很是盛气凌人。
“大善,我儿孝心可佳。”兰后当真欣慰无比的表情。
“母后为儿臣操心一辈子,理应如此。”附和的人士二皇子,他与明月有两分相似,只是眉目之间的羸弱书卷气更重,比谁都像个书生,哪里有皇子的气度。
眼见三位皇子都表态了,最小的四皇子瑟缩了下,赶紧吭声道,“儿臣,也这么认为。”
他人小,话语之间还带着稚气,这一童言,让兰后一愣,随即轻笑出声来,“好,本宫有如此多的好儿郎,何愁我大殷不兴。”
众人又是一阵高声恭贺。
这暂且按下不表,只说这番请安之后,兰后便让四位皇子去初元帝那边。
也不知是不是古绯的错觉,她总觉最后出殿的明月高深莫测地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连带兰后也多看了她一眼。
她想起来之前,尤湖跟她说的,让今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她按捺不动,一切有他。
她这会,隐隐觉得只怕今晚上的宫宴不简单。
这么想着间,宫宴开始,兰后一声令下,那与东殿相隔的壁上被数个太监一拉,就像是屏风一样,竟从中间一分为二,整个东殿和偏殿,再无阻隔。
初元帝看过来,他举起酒樽,朝兰后点了点头,“朕龙心大悦,今晚当不醉不归。”
兰后也端起酒樽,底下来参加宫宴的王公大臣,所有人举杯高声喝道,“皇上,万福金安!”
一樽饮尽,初元帝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便有丝竹舞乐助兴,整个殿中好不热闹。
古绯没太大的兴致,她吃了几口面前案几上的物什,就停了动作,冷眼看起这浮华的盛京来,她的视线犹如越过群山,落在西佛国那堆人身上。
西佛国的人信佛,故而不擅饮酒,能看出那几人喝的是甜浆,特别是那释婆罗,古绯多看了几眼,她总觉着这世间的人,哪里有甚圣人可言,若真有那等大圣人,那定也是个大恶人,凡事两面,多半如此。
许是注意到古绯的目光,释婆罗一抬眼,就与古绯对视个正着,两人隔的老远,释婆罗微微点头,算是招呼,又移开视线。
古绯低笑一声,她觉得自己想多了,西佛国么,此次斗墨一完,又与她何干?
宴至半途,人已微酣,有那等坐不住的姑娘已经偷溜出去,在御花园里头逛去了,此刻天未全黑,整个宫里,到处都是侍卫太监宫女,倒也不怕什么。
古绯也琢磨着何时离开比较恰当,然,还未等她想出恰当的借口来,就有一小宫女进来,避开他人,到古绯身边低声道,“古圣师,奴家公子相请。”
古绯眉梢一挑,她面无表情地问,“你家公子是谁?”
那小宫女又道,“公子说,知名不具。”
古绯一转念,她放下酒樽,被清酒润泽的水光柔嫩的唇一抿就道,“那走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