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月、逍遥王还有张生,带着墨家几房的人过绯园来的时候,古绯正在自行对弈。
她摆了棋盘在树荫底下,穿着简单白衣,松松绾着发,眼眸半阖地取白子,缓缓落下,听闻动静,她动作一顿,后放下棋子,理了理鬓角不乖顺垂落的发丝,轻言细语地道,“不知殿下、王爷大驾光临,民女惶恐,还请恕罪。”
明月一摆手,面有正色,一引张生道,“古圣师,这是刑部张大人,想问圣师几句话。”
杏眼烟波流转,古绯没去看逍遥王一眼,她目光落在张生身上道,“见过张大人。”
张生一抹八字胡,单手背在身后道,“听闻如今墨家铺子里卖的血胭脂墨丸,配方出自古圣师之手?”
古绯点头,这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一边示意夜莺搬锦杌并上茶,一边回道,“是,血胭脂配方确实是小女子默出来给墨家墨三公子的。”
张生眉头一皱,“这配方是圣师一人琢磨出的还是?”
古绯轻笑一声,杏眼弯弯,树荫下有鎏金点光投落在她素白的脸上,让她越发眉目安宁,“张大人说笑了,小女子还没那等能耐,血胭脂的配方是民女在墨家一古方上琢磨而来的,改动不太多,只是将其中的辅料加之变化,让制出的墨丸,墨香悠久而已。”
张生沉吟,他瞥了坐一边不言不语的明月一眼,又看了看临时过来凑热闹一般的逍遥王,顿觉烫手起来。
古绯将其神色尽收眼底,她对白鹭使了个眼色,“张大人,那古方如今就在小女子书房,可给大人一观,血胭脂的配方,小女子也可以尽数默出。”
闻言,张生也觉先看看为好。
“不过,”古绯话语一顿,瞧着白鹭进了书房,才看向被衙差一起押着跟过来,面色不好的墨家人问道,“不知,张大人这是何意?”
“大京有人中毒了,”明月开口,抢过张生的话,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古绯,“中毒之人皆是因买了血胭脂,而致中毒。”
古绯一愣,随即她眉心皱起,想也不想的就否决道,“不可能,若是按着配方来制,决计不会有问题的。”
“按着配方?”张生像被提醒了,他喃喃重复了句,意味不明。
这当,白鹭捧了笔墨和一薄薄书卷过来,古绯接过,先翻开书卷,指着其中一页道,“大人请看,这就是那配方。”
尔后,白鹭研磨,她执笔,刷刷几下,在白纸上默下自己完善过的血胭脂配方,“这是小女子改动过的配方,也就是血胭脂配方。”
张生两厢一比较,果然只是其中墨料有稍许的变化,而且和墨三公子拿出来的那张配方一样。
张生沉默,他转手将书卷和配方呈给明月和逍遥王过目,想了想道,“古圣师可曾想过将这配方中的松烟用朱砂代替,改制成彩墨?”
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张生就差没直接逼问了。
古绯讥诮一笑,“张大人是在说笑么?小女子自问不甚精通医理,可还是晓得丹砂最好不与雄黄矾石过量混合的道理,这血胭脂的配方,里面分明就有雄黄和矾石,小女子又岂会用朱砂代替松烟!”
张生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古绯继续道,“且以松烟制墨和用朱砂制墨,这两者的技艺并不同,松烟墨料需加炙熔胶,而朱砂不可火锻,故而如要用朱砂制彩墨,又是另外的制法,这配方白纸黑字,分明写的是松烟炱,而非朱砂。”
此话一落,张生眼神锐利如鹰隼地看向墨三公子,高深莫测的道,“可他们都一口咬定,是古圣师吩咐将松烟替换为朱砂,说用朱砂制出的血胭脂,卖相极佳,才能大卖。”
古绯愕然,良久她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如此,张大人就查证吧,小女子行的端做得正,且这些日子有无单独见过墨家这几位的爷,吩咐过这样的话,也是有迹可循的。”
说到这,她嘴角微微勾起,眼梢睫毛暗影深邃如渊,“小女子将配方交到墨三公子手里那日,还特意制了枚松烟的血胭脂给墨三公子品鉴,如今这枚墨丸都还在书房收着,至于这朱砂血胭脂一事,小女子根本不知情,无人来回禀过我,其实这几天,小女子一直在奇怪一件事。”
她手尖在扶手上划着圈,一下又一下,“就算今日张大人不上门,最迟不过明天,小女子也是要找张大人的。”
“哦?”张生拉长字音。
“小女子,”古绯粉白的唇一启,就说出让墨家几位爷几欲昏死过去的话来,“家中银库遭窃,好几日过去,族长在外查探,一直没任何线索,如今墨家银库是半个铜子都没有,小女子还好奇,前些天,墨家几位爷就找到小女子,说要批条子领银子买墨料,没有银子,条子自然是没批的,可今个墨料库中那一车车的墨料从何而来?”
“是以,小女子想找张大人报官。”她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事抖出来,半点都不怕牵连到自己。
张生果然大怒,就是明月都吃了一惊。
“混蛋,竟有如此之事,莫不是家贼难防不成?”张生喝了声,他一拂衣袖,转头对着墨家人道,“你们几人,先是欺瞒本官,眼下,还不速速将真相道来!”
“大人饶命,与我等无关……”
“大人饶命……”
“大人,小的冤枉……”
墨家几房的爷,噗通几声,当即跪了下去,墨三公子更是惨白个脸,当真被吓破胆了。
“给本官带回刑部,严加拷问!”张生发话,对古绯的说词压根没去查证,就算是相信了。
“大人,冤枉……”
“大人……”
墨家人还在告饶,可站出来几位衙差,二话不说拖着人就往走。
正在这当——
“大人,请慢!”电光火石之间,一袭灰色僧衣的墨老夫人被婢女搀扶着过来。
她迈进绯园,视线隐晦的一扫,推开婢女,行了一大礼,“老身见过殿下、王爷和张大人。”
“老夫人赶紧起身,”明月倾身一抬手,“老夫人与本殿母后有旧,当不必如此。”
墨老夫人摇摇头,脸上没半点笑意,“礼不可废,自然还是要的。”
说完,她转身慢吞吞地走到墨家几位爷的面前,一松手腕的佛珠,接连挥手几下,出人意料地就扇在几人身上,并骂道,“老身打死你们几个不争气的东西……”
“老夫人,住手!”张生使了个眼色,当即就有衙差将人脱开。
墨老夫人顿手,她喘了几口气,伸手一理鬓角,垂着松弛的眼睑道,“有关银库失窃一事,老身有几句话想说。”
“老夫人但说无妨。”明月嘴角带出笑意。
听闻这话,墨老夫人松了口气般,她敛起佛珠,一粒一粒地捻,目光却是看向古绯,“绯丫,银库并未失窃。”
古绯抬眼,适当地表现出惊讶,暗地里却冷笑连连。
墨老夫人继续道,“之前老身与长河想着你还年幼,虽有意让你继任墨家下人族长的位置,可掌银库一事事关重大,故而在你去赴大殿下夏宴之际,老身便同长河商议,将银库的银子换了个地儿,这事老身以为长河会对你支会,不成想你竟然不晓得,所以才以为是银库失窃了,这也怪老身和长河,考虑不周。”
古绯摩挲扶手的动作一顿,她眸底一刹那的暗芒闪逝,又很快皱眉问道,“可之前,几位叔伯为何还来找阿绯批条子要银子?”
“那是对你的磨练,”墨老夫人张口就答,半点都不停顿,根本不像是假话,“老身和长河也想瞧瞧,如今的绯丫,可是够资格坐上族长之位。”
话到此处,墨老夫人深谙不可再多说的道理,她话题一转,就对张生道,“张大人,至于墨丸使人中毒一事,若是老身儿子们的过失,老身绝不庇护,该如何处置就如何。”
张生点头,随即他又面带难色,“中毒都好说,查清了,人无性命之忧,都可事后商量,可最为难办的是,翎麾校尉秦大人家爱女因此墨丸暴毙而亡,秦大人家人是万分悲痛,甚至言要墨家……咳……血债血偿。”
闻言,墨老夫人诧异非常,就是古绯也万分意外。
一时之间,绯园安静异常,谁也知能说些什么。
古绯偏头看向逍遥王,只见逍遥王也正看着她,还冲她挑了下斜长的眉,脸上带不羁浅笑。
古绯收回视线,晓得今日过来的逍遥王是殷九狐,而非尤湖。
自那一日,她签下婚书,让人滚之后,尤湖也再没来过绯园。
“事已至此,”墨老夫人几乎是艰难地开口道,“老身还是那话,任由大人处置。”
明月也没多发话,张生心里便有数,明白这事要如何善后,便道,“老夫人无须担心,本官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人,也尽量同秦校尉美言几句,相信秦校尉也是明事理,这等意外,不能全怪墨家。”
墨老夫人似乎想扯出个笑脸,可却比哭还难看,她一转身,就面目阴沉如水,眼底更是有狠厉的点光从古绯身上扫过。
古绯自然是看到了的,她一扬下颌,轻蔑无比。
至此,尘埃落定,张生欲带着墨家的几位爷先行回刑部,明月没说要一同离开,哪知逍遥王竟也不提走的事,张生尴尬一笑,颇为觉得气氛古怪,他拱手行礼告辞。
古绯差夜莺送人出去,正想将还老神在在坐院中的两位一并给送走,就听闻院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她一转眸子,却是张生去而复返,脸上还带焦急之色。
“圣师大人,”有一尖利嗓音拨开张生,却是个身穿蟒服的大太监,他才一出声,见明月和逍遥王都在,愣了一下,赶紧行礼,然后对古绯道,“圣师大人赶紧的,皇上宣您进宫一趟。”
古绯心头一凛,“敢问公公,可知是所谓何事?”
那太监口吻急,就差没亲自动手将古绯拖了就走,“是婉妃娘娘出事了……”
(阿姽:三更完毕,明个继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