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有下人进来掌灯,跳跃不定的光影之中,头须皆白的顾大家脸上有沟壑丛生的暗影绰绰,古绯半敛眼眸,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
“听闻顾爷爷正需一方墨色厚重的墨丸,恰好玄朱坊有枚,今个阿绯就给带过来了。”古绯低言细语的道。
说着,夜莺机灵地打开墨丸,并恭敬地送上。
顾大家一愣,氤氲不明的烛光下,小巧的墨丸金光流泻,安静地躺在细丝帛中,怎么看都十分讨人喜欢。
古绯将顾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又笑道,“墨丸被制出来自然是用的,如今顾爷爷有大用,那么就总比放在阿绯手里的强。”
顾大家盖上墨盒,指尖下是凹凸不平的墨盒纹路,他目光幽深地望着古绯,缓缓开口道,“你欲如何?”
闻言,古绯轻笑出声,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不愿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索性直言,“其实也没怎样,就是想从顾爷爷这边问问贡墨的事,以及当今初元帝的喜好而已。”
对这话,顾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当话在喉咙转了圈,他再次开口之时,就已经变为,“贡墨之时,恕老朽无能为力,那是内务局的事。”
只说了一件,而未说有关初元帝的喜好问题,古绯便知对这第二件的事,是没多大问题的,可她最想知道的还是贡墨。
她沉吟片刻,“如此,是阿绯唐突了。”
以退为进,她晓得有些时候急躁不得,故而顺势而下。
顾大家对古绯的识趣还是颇为满意,他捻着胡须末道,“当今初元帝,自幼心怀天下,虚怀若谷,且秉仁义孝礼,乃一代明君矣,初元帝喜龙香御墨,每嗅西佛麝香,心悦之,且特爱藏样式精巧之辈。”
古绯一一记下,心里已经暗自琢磨开了。
从顾大家精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了,且下着蒙蒙细雨,烟雾弥漫之中,天地一色,什么都看不清。
苦妈正准备脱下外衫,让古绯罩头上,先行到马车里去,就听闻精舍中有下人在唤的声音。
“这位姑娘,小的家太爷说了,赠墨之恩,心怀感激,故而借伞一用。”那小厮手捧着两三把的青面油纸伞,递给边上的苦妈。
古绯点头,“请回禀顾爷爷,阿绯铭记于心。”
小厮回礼后,当即转身离去。
苦妈撑开油纸伞,先让古绯遮挡,另外两把手给夜莺,她推轮椅,就往马车那边去。
尽管头上有伞,从精舍到马车,不过数丈远,古绯进马车之时仍然觉得裙裾润湿了,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往后几天,古绯从初元帝的喜好出发,从配方到墨料的选择,她都需要重新考虑。
而墨卿歌像是将乌衣巷给当成了自个的院子一样,日日必来,过来之时不是带些小点心,就是些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古绯懒得理她,总归只要不碍着她,她权当没看到,而那些物什,转身她就给扔掉,碰都不会碰一下。
都这般无视的态度,墨卿歌既然也沉得住气,不仅不恼不说,对古绯越发的亲昵,若不是古绯了解她的性子,都真要以为这人是诚心实意的要与自己修缮关系。
终于有一天,古绯懒得从墨室出来,在院子里摆了棋局,自行对弈,墨卿歌身穿姜黄百褶长裙,眉目浅笑盈盈地进来。
“阿绯妹妹,”人还未至,莺鹂脆音就响了起来,应和着叮咚作响的环佩之声,恍若误入凡间不食烟火的仙子,“今个天气不错,阿绯妹妹可愿同我出去走走?”
古绯面无表情,她捻起白子,慢条斯理地下落,也不开口应答。
墨卿歌仿佛已经习惯了,她一拂水袖,在古绯对面坐了下来道,“逍遥王府晌午之际有个花会,据说开出的花全是大殷罕见的,往年逍遥王可是已经开了两三次的花会了,可今年,还是头一次,妹妹不心动么?”
古绯还是不说话,她连眼都没抬,压根看不出她的心思。
秋水剪瞳之中厉色一闪,墨卿歌以袖掩唇笑道,“会上不仅有很多各家姑娘,同样还有大京世家子弟在,是个难得的机会,且……”
她说道这,顿了下,“前几日,我听说那日拢玉河救妹妹的侍卫大哥,出了差错,被逍遥王给罚了,啧,那个惨,身上全是鞭伤,连床都下不来,按理,妹妹该亲自去谢谢才是,毕竟救命之恩不是。”
古绯眉梢终于一动,她落子的动作一顿,但只那么刹那,很快又掩盖过去。
墨卿歌眼尖,她轻咳一声,衣裙延展而过,幽幽起身,十分可惜的道,“既然妹妹对花会没兴趣,那我只得自个去了,只是可怜的人哪,逍遥王也不是个好相予的,只怕没好日子过了。”
说着,她摇摇头,眉目惋惜,高雅又圣洁的脸上出现让人感同身受的楚楚可怜。
百褶长裙摇曳如水波,带着有节奏的韵律,墨卿歌宛若行在游云之间,腰身摇曳,就像是在风中摆动柔软的荷,她与古绯擦肩而过,在两人衣袂相交之际,古绯冷冷开口——
“等等!”
墨卿歌脸上露出隐晦的深邃的笑意,可当她在转身望着古绯之际,已经又是疑惑而无辜的表情。
“我同你去。”古绯放下棋钵,唤来苦妈,径直回房间换衣裳去了。
墨卿歌站在院子里头,有风而起,吹动她的发梢以及衣带裙角,倾城倾国的面容宛若水墨中仙,安宁美好的不真切。
苦妈从房间里的木窗往外瞅了一眼,瞧着墨卿歌在拔拉古绯之前的黑白棋子玩,她眉头一皱就道,“姑娘,真要去逍遥王府?”
勾唇点笑,古绯黑瞳之中这会才显露出晶亮的沉色,“为何不去?好歹也是墨卿歌在盛情相邀。”
苦妈手下利索地为古绯绾了个凌虚髻,并插乌金黑曜石卧狐簪,后翠色素银花钿左右各一对,光洁的额前坠一水滴形的蓝宝石,同蓝宝石的小巧耳铛,挑了件蓝绿葱茏的长裙,裙角之间隐约可见婉约生动的水墨翠竹,配柔白轻罗纱的披肩,披肩以蓝色细丝绦穿窄袖而过,在古绯纤细的手臂上打了个活结,并垂下长长的丝绦流苏。
瞧着难得盛装的古绯,苦妈眉心就没舒展过,她挑出一点桃红胭脂,在掌心抹开了,点在古绯双唇,“姑娘,为何明知墨卿歌不安好心,还如此纵容她每天都来?”
古绯举起铜镜,瞧了瞧道,“不这样,她怎会露出狐狸尾巴,只有知晓她想的目的之后,才好应对,并加以狠狠的反击。”
话虽这样没错,可苦妈仍觉心头不安心,“可是也没必须同去逍遥王府冒险。”
说起这事,古绯幽幽叹息一声,她小指一翘,两根指头捻起颜色轻浅的眉墨,淡淡地娥眉一扫,整张一向因不见日月光线而特别素白的小脸,顿生动娇嫩如三月春桃。
“尤湖跟说许诺,若我能亲自揭开他与逍遥王的关系,他便同意为我治腿。”古绯云淡风轻的道。
苦妈一怔,久久没反应过来,她实在想不到古绯同尤湖之间私下里竟然达成了这样的条件。
唇动了动,叹息而出的便是,“那……花会确实是个好机会。”
古绯斜看了苦妈一眼,知晓她还有些事瞒着自己是不能说的,她也不为难,感觉收拾妥当之后,便转着轮椅往房间外走,“唤夜莺来,你也同去,院里留白鹭和尤二看家。”
说完,她想了下又加了句,“尤二若是无事,就让他去墨室捶炼墨坯。”
墨卿歌瞧着古绯出来,她眼眸深处蹿过怨毒的嫉恨,古绯虽然容貌只能算清秀如莲,可她那双眸子太过勾魂,但凡是见过的人,总会不自觉的就将之记在心里,很久都不会忘。
而此刻经过刻意妆扮,一袭华服盛装的古绯,自然也是同样引人注目,她一身气质淡淡,如浮冰碎雪,本身的存在就让人无法忽视。
“阿绯妹妹真是俊,平日里也该这般多打扮打扮才是,指不定今个就要让诸多的青年才俊失了魂去。”墨卿歌说笑道。
两人一同出的乌衣巷,在巷口见着停放的墨家马车,古绯在墨卿歌上马车后,苦妈和夜莺帮着抬轮椅,也将古绯送了进去,末了两人才最后上。
好在马车内颇为宽敞,即便有墨卿歌和古绯,再加上三个下人,也是半点的都不拥挤。
一路无话,两刻钟后,古绯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却是逍遥王府到了。
早有带刀侍卫上前,先是墨卿歌的侍女下马车,然后扶出墨卿歌,紧接着是苦妈和夜莺,古绯在最后,她的轮椅不甚方便,有侍卫自发帮忙。
逍遥王府,门口两尊巨大的麒麟异兽,穿着锁子甲威风凛凛的侍卫,周围已经停放了好些马车能见好些姑娘夫人正在往王府里走。
“阿绯妹妹,我们也进去吧。”墨卿歌提了提裙摆,随手拿出请帖,带着古绯就进了王府。
也不知墨卿歌是否是故意,她上次在王府作客,此时自然熟悉,带着古绯一路尽是捡人多的地走,且每见着个认识的,她便笑着介绍古绯,身份么,自然是墨氏分家所出,她自小的玩伴。
而众人见古绯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好心的面带同情之色,冷漠的只是旁观,再有的便是眸带讥诮,含沙射影地奚落一番。
苦妈眉头皱起,到了后花园中,已能见处处都是盛开的娇羞各色香花,她跟古绯支了声,特意落后墨卿歌几步,随后一个拐角错开,便不在跟墨卿歌身后转,主仆三人倒自行在园子里逛了起来。
王府的园子颇大,且九转百回,曲曲折折,假山嶙峋,清溪沿石淌过,放眼看去,满目都是不同品种的香花,古绯嗅觉灵敏,她早嗅到了纷杂的花香。
“姑娘,如今进了王府,又要如何做?”苦妈问道。
古绯随手拂过一朵金黄香花,漫不经心地道,“不如何做,顺其自然,看看就是了。”
苦妈应了声,没人看见她松弛耷拉的眼睑之下,是暗芒迭起,她似乎漫无目的,又似早有预谋,逛着园子就越发的往偏僻的地儿去,起初古绯没在意,只见抬眼看去,周围不见任何一个来观赏花会的客人,她心里一凛,就听前面偌大一座假山那边传来依稀的说话声——
“人都来了?那便动手吧,不得留一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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