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锐目在两人身上游弋片刻,神情益发冷峻,沉默片刻后,她沉声对女儿说道:“语嫣,你跟我过来!”
说罢,她将王语嫣拉到数丈外无人的回廊下,双目紧紧盯住王语嫣:“你跟娘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语嫣俏脸绯红,心中半是惊惧半是惶恐,踟躇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女儿知道,娘您最近心情不好,甚至要跟姑丈家断绝往来,全都是因为这个恶徒仗势欺压。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带了娟儿她们两个潜进琅环玉洞想要杀掉他是不是?你越来越放肆了!这种事情,需要你来过问么?”王夫人听到这里,脸色顿时拉下来:“若凭你都能解决了这小子,娘何苦要答应他进咱家的琅环玉洞!”
讲到这里,王夫人话音一转,冷峻面上流露出一丝关切:“你说他欺侮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问题,王语嫣脸上红霞愈浓,嚅嚅道:“他、他……他嘲笑女儿!”
王夫人目光灼灼盯住王语嫣:“真的只是如此?”
王语嫣双唇紧抿,恨恨得往赵佶那方向瞪了一眼,然后才点点头。
“哼,你做得这种拙劣伎俩,人家嘲笑你难道有错?幸而他肯放你一马,否则你就跟娟儿她们一同下葬吧。胡闹!”
王夫人站在这里,瞪了女儿片刻,转头看看拱门下的赵佶,又看了一眼高踞墙头的一干剑拔弩张的侍卫,思忖许久,她才放低了音调道:“你跟我过去,向这位赵公子道歉。他既然肯放过了你,应该不会穷究到底了。”
“娘……”听到母亲竟然要她向那登徒子道歉,王语嫣美眸顿时瞪大,一副难以置信状。她怎样也想不明白,向来强势的母亲为何在面对那恶徒的时候竟然这般软弱?
王夫人面色沉凝如水,眸中却闪过一丝无奈,只叹息道:“女儿,你还太年轻。等以后你才会明白,这世上许多事情纵使你不乐意,也必须去得做。这位赵公子,来历不简单得很,你若再要强,咱们家乃至于你姑丈家,只怕都落不了好下场……”
“什么?是女儿自己要杀他,又关姑丈家和表哥什么事?表哥他武功高强,邓大爷他们几个也都是高手,怎么也不会惧怕这恶徒!”王语嫣先是一惊,旋即又不忿道。
王夫人听到这话,先是冷笑一声,旋即又凝声道:“你道咱们家跟你姑丈家断绝关系往来,只是为娘的不讲道理?那邓百川心里只怕比谁都乐意,他只担心咱们家会连累他慕容家,自是断的越干净利落他越高兴!”
“不会的,表哥他不会这么想的……”
“他会怎样想,我不管。只是今天你刺杀人家这件事若不解决,咱们家却不好收场!”王夫人又看了一眼地面上被箭矢穿透的坑洞,瞳孔微微一缩:“莫再拖延了,赶紧去给人家道歉!”
赵佶立在拱门下,远远看着王夫人与女儿喁喁私语,虽然听不见她们说的内容,但看两个人的表情,应该是争执分歧不少。不过王语嫣最终还是屈从了母亲,满怀委屈走回来,只是面对着赵佶,俏脸上阴沉的几乎要凝出冰渣,在母亲厉目凝视下终究还是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我……”
王夫人则在一边接口道:“赵公子,今次小女莽撞,只是还不清楚咱们之间已经冰释前嫌。小孩子任性胡闹,所幸没有酿成大祸。赵公子您千金之躯,胸怀海量,这事……”
“只是可惜了那两个丫鬟的性命。”赵佶摆手道:“我虽然有一些防身的本领,但却也没熟稔到收放自如。当时事发仓促,只能倾力而为,却难留手,还望王夫人你不要介怀见怪。”
王夫人闻言后,又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才说道:“赵公子言重了,她们自己糊涂,做了悖逆之事,纵使活着,我也不能轻饶她们!既然误会已经消除,赵公子尊驾暂留,寒家备下宴席为公子压惊。”
赵佶摇头道:“叨扰良久,我这恶客也该识趣,就此告辞吧。”他向后挥挥手,侍卫们纷纷退下来簇拥在他身后,只是劲弩仍未收起,利箭遥指场中诸人。
王夫人眸中暗含隐忧,却也不再开口留客,屏退了庄上这些人,自己一路将赵佶他们一行送到码头,眼看着赵佶在侍卫们簇拥下上了船,她才蓦地上前一步道:“寒家待客失仪,委实抱歉得很。不敢再请公子大驾光临,稍后我着人将琅环玉洞中藏书抄录副本,送给赵公子你细细品阅。”
赵佶听到这话,却是颇感意外,不过自然不会拒绝。他站在船首对王夫人点头道:“如此多谢夫人馈赠,日后夫人若到了汴梁,我也当盛情款待夫人。夫人留步,告辞了。”
眼看着那船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王夫人才徐徐转身,往庄里走去。沿路上遍植的茶树花叶凋零,一如她此时寂寥心境。真的是年纪大了,过往的洒然心境荡然无存,视野中一草一木,都能惹起她太多不舍。内心深处仍有美梦,但却怕如泡沫一般,一触即破。望断天涯来时路,前途杳杳,斯地不存,她又能去哪里?
赵佶这番前往曼陀山庄,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意**刺,琅环玉洞中诸多藏书只看了一小部分,这倒只是小节,况且王夫人已经提出要抄录副本送给自己。只是想起那位王姑娘,心里却不免有些可惜。
大概是态度不同,角度不同,对一个人的认识看法也就不尽相同。赵佶本来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独立于浊世之上,白璧无瑕的人。或许是隐隐的期望太高吧,所以哪怕那位王姑娘的表现跟世上大多数被情火烧光了理智的女子都差不多,可是对赵佶来说总意味着心里一丝期望的破灭。
仔细想一想,哪怕赵佶没有诟病王夫人家教的想法,不过一个女孩子生活在那种氛围里,耳濡目染,只要不是一个生下来就有独立人格的穿越者,总要或多或少受些影响。深山苦修,难成菩萨。那位王姑娘脾性没能达到人的期望值,虽在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确也是情理之中。
回到湖岸的画舫上,赵佶还没有来得及歇息,便听侍卫来报,西疆边衅又起,只怕不日大宋与西夏将有一场大的兵戈。因此使团在将近两浙路时转行北上,要早日返回朝中,不能再来苏州了。蔡京特意着人前来通知赵佶,交待了使团的北行路线,要他即刻启程在路上汇合。
接到这信报,赵佶不免错愕,难怪这几日都没有收到后进传来的消息。既然如此,他自然不能再在苏州逗留了,江湖上事闲来消遣则可,终究还要大事为重。原本还想撩拨一下那姑苏慕容家,现在也只能作罢了。
赵佶吩咐侍卫们即刻打点行装,自己则去见木婉清,临行在即,这桩事总得处理得明明白白。
或许是练武之人体质确实要好,经过了两天的调养,木婉清的伤势已经好转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
因为昨夜言有未尽,今天再见面两人之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因为时间不多了,赵佶也没有再兜圈子,索性直接说道:“木姑娘,我听说武林中人常有给自己订下许多不在常理之中的规矩。见你每天纱巾覆面,心里有些好奇,这当中应该是有什么忌讳吧?”
木婉清听到这话,娇躯不禁一颤,美眸中羞色渐浓,却是没想到赵佶突然提起这一个话题。沉吟片刻,她才樱唇轻启:“不错,我这面幕每天都要带着。因为我在拜进我师傅门下的时候,师傅曾让我发过一个誓言……”
赵佶双目灼灼望着木婉清,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跟你说这件事之前,我有个问题须问一问你。你、你家中有妻室了么?”问出这个问题后,木婉清神情益发娇羞,不过美眸却瞬也不瞬望着赵佶。
赵佶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继而说道:“有一句话,从看到姑娘你之后,就盘桓在我心里良久。只是咱们相逢日短,若贸然讲出来,却恐唐突了佳人,令姑娘你误会我是一个孟浪之人。只是今天得到消息,我家中有事,须得即刻离开苏州返回汴梁,我怕这话再不说出口,让木姑娘你明白我的心意,只怕余生都会抱憾。”
木婉清听到这番话,臻首低垂,哪怕面上覆着面幕,都觉遮挡不住俏脸上溢出的羞意。芊芊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声若蚊呐道:“什么话?”
“木姑娘,你愿意跟我一起返回汴梁么?”赵佶凝声道:“我明白,这话说出口,总显得有些唐突。只是我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慢姑娘你的意思,纵使姑娘你一时间难决断,那我也给你时间想一想。我家中并无妻妾,无论姑娘你何时做出决定,只要去了汴梁,我都不胜欢欣。”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件自己贴身的玉饰,只是或许心情有些激荡,另有一件物什被手指勾出来掉在了地上。他也没有在意,只是将玉饰递向木婉清,说道:“木姑娘,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
“去汴梁?可是我……”木婉清一时有些难以决断,这两天她虽然想了许多,但却没想过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不过赵佶这一番告白却令她芳心略宁,原来这件事终究不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正踟蹰之际,她却看到赵佶怀中掉落出的东西,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待俯身凝目一看,脸色却骤然一变:“这、这是钟灵的护身金锁!怎么会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