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虽然性情娇憨爽直,但却不会对人缺乏提防之心。她见赵佶虽然只一人站在前面,后方却有数名孔武有力的护卫分立不同方位,若心怀不轨突然发难的话,自己一个人可招架不住。因此她坐在墙头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勾开腰间皮囊索带,旋即便信心大定望着赵佶。
赵佶站在下方虽然看不见钟灵的小动作,但是小姑娘那双清澈眸子几乎藏不住东西,也猜到她似乎在酝酿什么小念头。他思忖片刻,转身对侍卫们摆手道:“你们先退一退,都不要过来,我要让这小姑娘瞧瞧我的本领。”
侍卫们闻言后也都笑嘻嘻退开几丈,一路来他们贴身保护赵佶,见端王爷对风花雪月之事也并不热衷,迥异于以往东京城里传开的名声。如今看来,端王爷品味高得出奇,有些别致,也不是真的修身养性,不近女色。他们自然不会不知趣的上前打扰端王爷难得一次的春心荡漾。
待众人都退开后,赵佶见小姑娘脸上的提防之色果然褪了许多,便对钟灵笑道:“我准备上来了,你睁大眼瞧着。可要看好你那毒得很的貂儿,可莫让它冲出来咬到我。”
钟灵笑一声道:“你放心,我这貂儿是我自己亲自养起来,只听我自己的话,让它咬谁它就咬谁。有时候我爹爹骂得我狠了,我都放貂儿出来吓唬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赵佶要用什么法子上这墙头来,莫非这瞧着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也有一身不错轻功?
赵佶听到这话,心下不禁恶寒,想起钟万仇凶神恶煞,却被自家女儿养的宠物吓得噤若寒蝉,不禁莞尔。接着他便瞧瞧那寨墙,准备想法子爬上去。这寨墙虽然不如真正的城墙高,但那墙头离地面也有丈余,两面抹了混着草皮的泥巴,想要徒手攀爬上去却不可能。
思忖片刻后,赵佶看到有家货栈外摆着一辆运货的木板车。他心下一喜,走过去将木板车推倒墙下竖起来,旋即踏着木板往上一跃,两手扳住墙头,轻轻巧巧翻了上去,旋即面有得色望向钟灵:“瞧见我的本领没有?”
钟灵原本还以为赵佶要用多么了不起的手段跃上墙头,待见到他这样笨拙爬上来,那上好的绸衫上还蹭了一大片难看的泥巴,已经忍俊不禁捧腹笑起来:“你这算什么本领?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能做得到,不算不算!”
赵佶轻掸衣襟上的泥巴,笑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我晓得借助这板车来做到自己原本做不到的事情,这也是我的本领。我承认你的本领高明,你也不能瞧低了我的变通。”
“什么之乎者也,我又听不懂。难道那些书文里还写过靠着板车爬上墙来是一等一的本领?”
钟灵小嘴一撇,旋即也不再纠结此节,转而说道:“你有什么戏法变来看看?若是变得不好,又是靠着板车爬墙这种小把戏,我可要一脚把你提下墙头去。”
赵佶闻言后一笑,两手十指交叉活动着关节,穿越前出入夜店总学到一些小魔术,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没机会施展,要来蒙一蒙钟灵这小姑娘,那还是绰绰有余的:“瞧好了我的双手,稍后莫要吓得掉下墙头去。”
钟灵虽然不信赵佶有真本领,但见他语调神色都认真的很,也禁不住敛息凝神望去,生恐一个疏忽错过了精彩画面。只是赵佶那修长手指不断的弹动,看了一会儿便觉眼花缭乱,不耐道:“你倒是变呀!”
话音未落,只见赵佶手掌摊开,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翠色珠花。
眨眼片刻,钟灵才说道:“这珠花方才在你袖子里,刚才你爬墙上来我都看见了!”
戏法被人随口拆穿,赵佶略显尴尬,干笑几声,旋即又接连变了几个戏法,却都被钟灵一眼给看出破绽来。不过这短暂接触,钟灵对赵佶的提防却是降低了许多,也伸手扯着他袖子,抖掉袖子里装着的许多物件,然后才说:“你再变,这次还能变出来,也算你有真的本领。”
赵佶笑一笑,两手一搓,举过头顶,过得片刻,对钟灵道:“你抬头看看。”
钟灵闻言后仰起臻首望向上方,却见视野里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仔细看看,这雾气当中影影绰绰显出一片竹林,再定睛一瞧,清泉假山都历历在目。她心下大奇,再转头一瞧,才看到赵佶两手各捏住薄如蝉翼的丝帕一角盖在她的头顶上,她方才所看到的景象,竟都是这丝帕上本就有的刺绣。
钟灵见到这般精致的丝帕刺绣,心里着实喜爱,待要开口讨要,却又将冲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接着却听赵佶说道:“你答应我不将方才的戏法玄机告诉别人,我就将这丝帕送给你做谢礼。”
钟灵摇摇头:“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也不跟别人说。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又不是朋友,收了你的东西,我娘会骂的。”
讲到这里,她神情有些落寞,方才的笑靥如花转眼不见,垂下头来不再言语。
赵佶将丝帕叠起来握在手心里,然后低声问道:“你爹娘常常责骂你么?”
“我不跟你说。”钟灵微微侧身,将头转到一边去,眼角却有晶莹水雾凝聚。
赵佶叹息一声后说道:“小姑娘,有心事跟别人讲讲也是一桩福气。你莫看我衣表光鲜,过得却比很多人都要可怜。我爹娘都不在了,兄弟姐妹虽然很多,感情却不融洽,各个都要防着彼此。我的朋友也不多,有人肯靠近我,我多半要想想他想在我这里拿走什么。纵使有一两个可以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心里却还有很多秘密难跟他们讲起来……”
听到赵佶稍显低沉的声音,钟灵转过头来望着他,一脸认真道:“你是在编造故事要我同情你么?我爹爹说过,那些没品行的男人才会在女子面前把自己讲得可怜兮兮。”
赵佶闻言大汗,这都是什么样的家教!看来那钟万仇是将心里那诸多怨念全都灌输给女儿。
不过钟灵倒也没再追问此节,转而也叹息一声道:“其实我爹爹和我娘都疼我疼得不得了,只是有些时候是例外,他们两个吵起架总乐意拿我来说事情。次数多了,我就烦了。我爹爹也总莫名其妙就对我发火,有次我娘说,若真瞧着我不顺眼,一掌给毙了。我吓得三天三夜没回家……”
话匣子一打开,小姑娘也不再顾及赵佶是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似要将心里苦楚都倾倒出来,讲着讲着,泪水又从眼眶里涌出来。赵佶见状,顺手将丝帕递上去。钟灵随手接过来,擦一擦脸颊上的泪水,旋即收住了话音,望着被泪水浸透的丝帕,略显羞赧道:“都脏了……”
“不妨事,我那里还有很多。你不想要的话,用过后就丢了吧。”赵佶随口说道。
“那不好,我洗过后再还你。你是寨子外宋人商团的么?”钟灵说道。
赵佶点点头,说道:“我姓赵,家里排行十一,你叫赵十一就可以了。你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了,咱们算朋友了么?”
“我爹爹说过……”讲到这里,小姑娘见赵佶表情有些古怪,自己先笑了笑了:“得了,算是朋友了,反正我爹爹又不晓得。我跟你做朋友,你可不能把刚才我说的话讲出去。”
她低头展开那方被泪水浸透的丝帕,看到上面那图案在沾了水汽后益发显得灵秀,禁不住感叹道:“你们宋人可真有闲情逸致,这样一片薄薄的布片,也能整出许多精美的花样。跟这丝帕比起来,我爹爹带回来的那些货品可真是让人瞧不上眼,也难怪那个姓霍的会压价。”
她忽然咬了咬牙又说道:“这事还要怪那些宋人使团!他们这么多年都不来大理,偏偏我爹爹北上带货的时候赶过来,搞得什么事都乱糟糟的。爹爹心情不好,又要来骂我!我自己平白受了气,真是忍不下,等几天就跟着宋人使团,把貂儿放出去咬那使者一口!”
赵佶听到这话,心内大汗,还未开口便听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暴喝:“混小子离我女儿远一些!”
赵佶转头看去,只见钟万仇已经结束了打斗,正一脸怒色大踏步向这里走来。他衣衫有些凌乱,胡须也缺了一角,衣摆上还沾了些血渍,看来方才战况应是颇为激烈了。
钟灵看到父亲走来,脸色变了一变,说道:“赵大哥,我不能跟你说了。我爹爹过来,看到我跟你待一起可是要发火了。”
说罢,小姑娘站起身来,娇躯一拧轻飘飘落下地面,旋即便向父亲跑去。
赵佶站在墙头上,却难像钟灵那样轻轻巧巧跳下去,眼见钟万仇还气势汹汹冲过来,颇有要给自己一刀的架势,一时间进退两难,暗道自己接近人家女儿可算轻浮,却不想当下就要受到教训,报应来得好快。
钟灵去劝阻父亲,却被钟万仇一把甩开,挥舞着那沾染了血渍的大刀,当下便纵身往墙头扑来。正在此时,赵佶那几名侍卫已经闻讯赶过来,有两人蹬着墙面攀爬上来,左右护住赵佶。而站在地上的人则掏出劲弩,瞄准了钟万仇手中大刀,一路攒射出去。
只听铿锵箭刃与刀背碰撞声,半空中的钟万仇竟被这弩箭狠劲一路冲撞得倒翻丈余,虎口已经微微绽开。落地后他一脸凝重望望地上那几名侍卫,又看到厚重刀背竟被弩箭砸出颇为显眼的缺口坑洞,心知若这弩箭瞄准自己身体的话,只怕即刻就要洞穿。他心中不禁凛然,西南武林中不乏有擅长暗器的高手,钟万仇自己也曾把玩过一些袖箭之类的防身器具,但却从未见过机括如此强悍的劲弩!
“赵大哥,你莫让人伤到我爹爹!”钟灵见父亲受挫,情急下顿足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