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察觉到苏继嘴角的笑意之时也是神色一怔,在她的印象里,苏继自然应当是冷血无情的存在,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在苏继的面容之上看着她这般笑意。
不知怎的,苏继忽然露出这般面容,倒是使得红莲忽然惶恐起来,直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想要发生一般,而她也终于意识到,似乎苏继同慕染之间的关系,很不简单。
念及于此,红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视线落在苏继的身上,却不想对上苏继平静之时那般阴冷寒意的目光,红莲回过神来,只是一瞬间,她的面容便已然惨白,而方才苏继虽然没有多说些什么,不过是一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神,也足以让红莲明白,苏继这是在让自己不必多管闲事,红莲倒抽了一口凉气,便只能够立在原地,看着苏继一步一步缓缓地来到了慕染的身前。
"你便是楚慕染?"苏继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便是神色一向如常的慕染,此时听见了苏继这般声音,都时一个寒颤,然而她清明的眼眸还是鼓足勇气对上了苏继此时如炬的目光。
不等慕染开口说些什么,苏继这时候倒是先开口,"我是苏钰的二叔,苏继。"
二叔?慕染此时倒是眉眼微挑,因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不过弱冠的年纪,眉若刀削,目如朗星,丝毫看不出如同苏钰这般年纪。
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凡人,更何况来者可是苏家之人,慕染也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冷笑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染这话说得没有感情,只是苏继却似乎并不想杀她,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开口,"当初苏家差点儿因着你毁于一旦,如今苏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建树,不过不是现在,我不辞辛苦来到这百年之前,不止要带回苏籽,我还要带回你!"
苏继这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只是听在慕染的耳里,却是叫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苏继,苏继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要将自己带回百年之后,也就是说...
怎么可能!当初白夜瞳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苏继如何...
慕染还在惊讶之中,不想苏继根本就没有给她思索的机会,一个天旋地转,等到慕染终于回过神来,却是发觉自己已然在苏家之中,而眼前更是面无表情的苏继,面色不善的红莲和苏籽,慕染终于意识到,她的处境却是岌岌可危。
好在苏继似乎并不准备为难自己,不过是将自己安排在苏家别院的一处偏僻的厢房之内,说是厢房,这里边倒也算是金碧辉煌,好不气派,红莲压着自己进来的时候,离去之时只留下一句不怀好意的"好自为之",慕染倒是没有多大的神情,实在是她这系诶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太过玄幻,需要好好清理一番,然后再作打算。
不过慕染并不知晓,此时苏继却是陷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他呢喃自语,若是离得近了,还能听见恍惚的一声。
"花染。"
"欸!那个绿衣娃娃要醒了!王二赶紧把她带进庙里去!"李大注意到醒来的花染,赶紧指使王二带人进去。那王二倒也是个耿直,让带一个就不带两个。李大见他急匆匆抱着那具娇软的绿色身子喜滋滋地进去了,无奈之下扛起了还在"沉睡"的花染。
两人进了破庙,把两具柔软的小身子往事先铺好的草堆上一放,相视一笑,正打算动手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狗吠马啸。原来两人进来得急,竟忘了将那马绳系好。原本家马在外没系绳也没什么事,偏偏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条野狗,吠了几声便要去咬那马儿。马儿见状脱缰而逃。
在庙里的两人本就做着亏心的事,听到门外这阵骚动吓得差点腿软,磨磨蹭蹭到了门边却见马儿要跑,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李大拿了根棍子和面露凶相的野狗对峙,见王二还在旁边看着,忙喊他去追马。
两人在外面好一阵忙活,也暂时没了心思去管庙内的两人。庙里的花染知道,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花染刚醒,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旁边一个紫裙少女在轻声喊自己。"花染,你醒了吗,醒了快帮我解一下绳子!"小郡主虽然每天锦衣玉食被伺候惯了,倒也不是个蠢笨的。见到此情此景,猜到十有八九自己是被人绑架了,霎时清醒了。
两人直起身子背对背而坐,互相解着手上的绳扣。好在那二人并没有给绳子打死扣,虽然绳子的结打得很紧,但并不难解。
这边郡主刚把花染的结打开,那边李大便骂骂咧咧走了进来。花染连忙往旁边一倒,继续装睡,小郡主把身子一侧,背靠墙壁。
李大一走进来便见那个绿衣小娘子已经坐了起来,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瞪着他。李大见她作寻常人家的婢女打扮,但是周身却有一股浑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虽没开口,但却是在无声地质问他。李大本就被刚刚那一出闹得一身邪火无处可发,再看花染依旧倒在一边睡着,便走上前,把郡主狠狠往草垛上一推。
"放肆!你做什么!"花染一惊,见李大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登时心里一紧,往墙边退去。
小郡主像只受惊的小白兔的举动,彻底激起了李大的□□,他弯下身子,按着郡主的肩,眼见就要轻薄到她。花染想叫花染,却见花染已经趁乱解开了脚上的绳子,手里抱着一个布满灰尘的大香炉,往李大头上狠狠一砸!
得亏留在这里的是身材瘦小的李大,而不是那个孔武有力的王二,这个铜香炉对李大的杀伤力还是很客观的,被这香炉狠狠一砸,只见李大登时被砸的头破血流,倒在草垛上一动不动。
花染推开他,边给郡主解绑边说:"郡主,今日之事,你断不可与人说差点被这宵小轻薄。女儿家被欺凌和被轻薄孰轻孰重我们都清楚,断然你我没有失了贞洁,然而被嘴碎的知道,口耳相传必定会失了真相,届时你我一辈子都要被不明不白的流言蜚语纠缠,寻常人家倒也算了,你是帝王之家,我是官宦之家,坊间本就爱打听我们这种身份的人的丑事,我们两家必将颜面无存,再无威信,沦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辈子成了他们的笑话,明白了吗?"
红莲听了这番话,怔怔的点了点头,却忘了自己现今是婢女打扮,这花染是怎么认出自己的郡主身份的。
花染解开了红莲的绳子,已然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副身子果然还是如从前那般羸弱,她记得当年为了治好自己的气喘,那个人寻遍大江南北的名医才将这顽疾治好。思及此,她只觉心如刀绞般疼痛。她摇了摇头,逼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伸手往李大鼻息叹去,只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总共不过一个时辰。花染知道,一会李氏便会带人前来,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如果他不采取一些后续措施,这件事不会就这样过去的。她捡起了刚刚被扔在一边的香炉,对红莲道:"郡主,你先把头别过去吧。"
红莲好像猜到她要做甚,便捂住双眼退到墙角。只听"砰"的一声,花染手上的香炉又狠狠地落在了李大头上。只见李大抽搐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花染深吸一口气,跌坐在地上。上一世,她对杀人灭口这种事并不陌生。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的人,她都见多了。在后宫之中,她学会的一句至理名言便是,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她转过头去,只见花染抱着头,蹲坐在墙角,瑟瑟发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她想了想,走过去,顺了顺红莲的背,轻轻开口:"郡主,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今日,我被歹人掳去,下山之时遇见你。你路见不平,却被这二人也一同掳了。这二人是市井恶棍,想掳了相府大小姐,换些度日的银两。阴差阳错之下,你我二人为自保,联手将此人误杀。你......懂了吗?"
红莲转过头,满脸泪痕。花染心有不忍,继续说道:"郡主,如若我不这样做,今日你我便要被这二人平白拿走了清白之身。失去清白之身,我二人又何以在这世间立足。即使这并非你我本愿,然而又有谁会理会你我两个弱女子的感受呢。寻常之人只会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最难受的还是真正关心爱护我们之人。与其活在不明不白的流言之中,倒不如明明白白地死去。然而这件事,错不在你我,为何我们要担这个责任。现在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一个,知道这个事情的,只有你我,还有个蠢笨的在外追马,我也有办法止住他的口。而只要你我不说,断不会有人知道。况且你现在并未真正失去清白,对他们仁慈,就是对我们残忍。"花染见红莲慢慢止住了哭泣,心里知道过一会,李氏便会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她扶起红莲,替她整理好衣物。红莲见花染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紫色罗裙上还有斑斑血迹,处事却异常冷静。经过她一番开导,心里豁然不少。由着她替自己整理好衣物,心里也平静不少。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我是郡主的?"红莲因为哭泣,带着鼻音的声音糯糯的。花染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整理衣服,语气中不带丝毫波澜地说道:"早些年跟随家父在宫宴上有幸见过郡主。虽然几年未见,郡主长开不少,但是气质和容貌却与从前无二,很容易便认出来了。"事实上,花染因为身体缘故,宫宴只去过一次。她也不确定那次,花染有没有在场,虽然上一世她与这位郡主并无交集,但是也听说这个小郡主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凑热闹,所以宫宴这种热闹的场所,她十有八九不会错过。况且也没人会纠结她是否真的见过小郡主。见小郡主这次的打扮,估计也是瞒着府上的人偷偷跑出来凑这次庙会的热闹,不曾想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原来如此......你的父亲,刚刚听你说的可是相府的顾大人?"小郡主果然相信了这所谓的"一面之缘",对此并没有什么微词。"正是。"花染浅浅一笑。"哦我记得!去年母亲生辰的时候见到过他,一直板着一张脸好可怕的样子。想不到居然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言罢,对她开朗一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渍,因为刚刚哭过,小脸略略肿胀,双眼亮晶晶的,一派天真的模样,煞是可爱。
花染似乎可以理解,为何上一世长公主因为郡主之死执念会这么重。这么天真可爱的女儿,最后落了个自缢而亡的下场,而跟她一起的自己却活得好好的。知晓此事的也只有以她为首的顾家,而后,郡主**的流言蜚语闹得满城尽知,也是导致郡主自杀的主要原因。也无怪乎长公主会认为自己难辞其咎,待她入宫之后还要找尽各种关系刁难她,甚至说动了太后,使得她一进宫便被打入冷宫。
"望莘,望莘,那个人,真的死了吗?"红莲怯怯地拉了拉花染的衣角,一副想看又不敢看李大尸体的模样。
花染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所以啊,人真的不能做坏事,果真是恶有恶报!"说着,红莲双手合十,转过身对庙里的佛像行了个跪拜礼。认认真真的模样逗乐了花染。"哎呀!你笑什么!快,你也过来一起给菩萨行个礼!"花染无奈,也只得双手合十行了跪拜礼。拜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李氏带着大队人马"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两个尚未及笄的女子,在一座败破不堪的庵庙里有说有笑地朝拜灰头土脸的菩萨,离他们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是死是活。
这边花染正被红莲逗得喘不上气,便听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她转过头,只见李氏一脸茫然地看看她,又看看地上李大的尸体,表情一瞬间有些难看。"母亲......"花染轻轻地开口喊了她一声,才将她从茫然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想起了自己和李大定好的计划。可这怎么看,不像是计划成功的样子啊?
"母亲......你总算来了!"花染弦断欲泣般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一张脸霎时梨花带雨,哭得喘不上气来。"女儿......女儿以为......"一句话还没说完,眼看着就像一只败破的风筝一般要往一旁倒去。一旁的红莲忙伸手接住她,心里道,这花染果然还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子,先前的冷静果敢大概只是危难关头不得已而为之,想到她心里的害怕应该不亚于自己,但是却以安慰自己为先,再想想她先前说的那些话,红莲心里慢慢生出一丝敬佩和愧疚。毕竟终归是见过大世面的小郡主,见那堆人还站在门口,便急冲冲地大喊:"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接人!"
一干人等这时候总算反应过来,以花染贴身婢女绿苑为首的家仆急忙跑过来接住花染。"小姐,你没事吧小姐,吓坏我了,我还以为......"这绿苑比花染年长两岁,服侍她五年有余,可以算是从小和花染一起长大的,两人却情同姐妹。她上上下下摸着花染,似是要确定她是否完好一样。
花染朝她摆摆手,虚弱地开口:"这位是固伦长公主府上的花染。"在场的人听了花染的介绍,转头看向她身边那个婢女打扮的姑娘,虽然衣饰普通,但是她身上的确有一股浑然天成不可侵犯的贵气。李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又听花染开口道:"母亲,今日,若非花染,女儿恐怕是要在碧落黄泉与您相见了。今日您离开之后,便有歹人,不知如何突破您为女儿安排的侍卫的防守,将女儿从山间小路掳到这座小庙,路上被花染撞破,歹人竟将郡主一同掳了。而这歹人还要女儿写信给父亲要赎金,女儿哪能从了其可诛之心,幸而女儿和郡主寻了时机,为自保打伤了他......不知这歹人如今是死是活,还请母亲将他带到衙门,为女儿和郡主讨回一个公道!"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令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咋舌。一干奴仆想不到自己府上那个柔若无骨的大小姐,面对强匪竟然如此铁骨铮铮,而花染也是个兼具勇敢的,两个弱女子在危难关头居然有此随机应变的能力,让人心生敬佩。
红莲在旁边被花染一席话惊呆了。
虽然之前花染跟自己说为了自己的清白,决不能说两个歹人是因色起意,但她也没想到,花染居然能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既完美地保全了自己的名节,还将她二人说成是勇斗歹徒的女中豪杰,要是自己闺房中那些堆积成山的话本作者知道这件事,恐怕都不得不赞叹花染编故事的能力啊!
而那李氏听了一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事先自己不是和李大他们约好破坏花染名节为主任的吗?到花染这里怎么变成了绑匪要赎金?难道是这二人一时起了贪财之心,觉得自己给的赏金还不够,还想敲相府一笔?又吃定了自己不会说出真相,为了堵口必然会给赎金?思及此,李氏握了握拳头,心里的怒气蹭蹭往上冒。环顾四周不见那王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还有一歹人呢?"
话刚出口,李氏便后悔了,刚刚花染那段话只提到了歹人,却没提到有几个。"女儿刚才并未提到还有一个歹匪,母亲是如何......"果然,花染森然开口,李氏背上渗出一层冷汗,急道:"我是见那个血泊之中的歹匪身材瘦小,凭他一己之力断不能同时掳走你二人,便想到肯定还有人在旁帮衬他。"
"原来如此......母亲果然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确还有一人不错,女儿刚刚说的好时机便是,那人因为他二人绑架女儿和郡主的马儿逃了,因此出了门寻马去,独留下这身材较瘦小之人,才让我们有把握降住他......对了母亲!请你一定要抓到那个人,女儿觉得这二人不像胆大包天之徒,掳走女儿的时候也问女儿是否是相府小姐,女儿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才驱使他们做出此等为天理不容之事。而这究竟是因为爱财,还是因为女儿相府小姐的身份,不得而知。保险起见,请母亲尽快派人捉拿他,交由官府处置,定要将那幕后策划之人缉拿归案!"
苏继还记得自己时隔多年之后瞧见花染之时,公堂之上,看见的便是她这般刚毅的样子,只是一眼,那姑娘的模样入了他的眼睛,却是再也离不开了。
他不知晓这么多年,这丫头是受了什么样的磨难,还没有从重逢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苏继便已然下定决心,要护花染一世安稳。
到底,他还是没有做到当初的承诺。
他既然是苏家之人,事事以苏家为重,终究,却还是害了自己最为心爱的女子。
苏继想到这里,看着窗外沉沉月色,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不明白留下楚慕染究竟是好事还是祸事,苏籽曾经来寻过自己,泪眼婆娑,说得便是这百年来因着楚慕染而受到的苦痛,他一向宠着这个丫头,只是那时听来,心中不免生出烦闷之意,也几乎是不耐烦地开口,只叫苏籽稍安勿躁,他自有自己的定夺。
这时候夜色人静,苏继倒是恍惚起来,他做事情一向很有分寸,谁知晓偏偏这回因着楚慕染而不像是自己,他沉沉一口叹息,便是自己也开始恍惚起来,究竟他做的这些事情,是对还是错,只是如此想来,终究也不过是化作一道轻微的叹息声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