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不是第一次离开恶人谷了,她有时还是会想起第一次离开恶人谷的那段日子,那时谷主交代了她一件事情,她心中惊讶,只因为恶人谷谷主从未交代过她什么,如今却忽然让她去暗杀一个人。
无论如何,白卿都难以置信,她睁大眼睛,瞧着面前面色淡然的男子,僵硬着身子,沉默许久,却还是点头,毕竟,在这恶人谷中,谁都不敢拂了他的意思。
而白卿自然也没有想过,待他出谷那一日,却是谷主亲自陪着自己去的。
恶人谷谷主,并非外界传言面目狰狞,他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只是看真相,更是亲切可爱,谁都不会想到便是这么一个人,江湖之中,闻风丧胆,是所有人听着都要为之心头颤颤的名字。
而这个人,白卿更愿意唤他,阿洛。
那时正是栽初三年,新帝登基不过几年光景,面上虽是物阜民丰的繁华盛世,却只有极少人知晓,这掌权者,并非弱冠之年登基的皇帝,而是先帝的第八个儿子八王爷。
也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叔父。而阿洛吩咐了白卿的,便是趁着那时光景,拿下这位八王爷的性命。
"都说了微服私访,你们又怎么知道?"
白卿问完就觉得这话很是降低自己的智商,阿洛毕竟是恶人谷谷主,还有什么他不知晓的事情么?而阿洛见白卿这么问来,二爷只是满是玩味地看着她,并未多言。白卿是再一次意识到她已然是犯了蠢,红着脸,一而不敢再问其他多余的问题。
可是...一想到要刺杀堂堂王爷,还是比皇帝大哥还要高人一等的老大,白卿觉得自己亚历山大。"一一一...一定要接么?"她虽说自小便生活在恶人谷之中,只是这谷中的诸位长老都把自己当宝一般宠着,可以说,她从未经历过什么腥风血雨,更别说是如今这般提心吊胆的事情。只是那时纵然这些长老们一直反对,却谁也不敢忤逆了堂堂谷主大人的意思,白卿也只能硬着头皮,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穷山恶水的荒凉之地。
白卿从来都以为恶人谷做的是小本生意,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一来却是要掉脑袋的买卖,也是那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真是后悔莫测。
"嗯。"阿洛面不改色地应道。一个字,却是没有反驳的余地。白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却在视线触及阿洛眼睛的一瞬间楞着。她似乎从未瞧见过阿洛如此模样。那样从来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此刻却像是翻着汹涌波涛,白卿总觉得那样一双眼睛是藏着什么的。然而究竟是什么,他却是看不真切了。而他们快马加鞭,一路奔波,很跨就到了扬州。
翌日,便是密报之中,八王爷私巡之日。当晚,白卿磨刀霍霍,有点小紧张。阿洛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对着月亮闷闷地喝着一壶酒。面上看不出心事,却又是满怀心事。谷主大人,似乎很有问题。
"阿洛,一个人喝,多没意思。"白卿嬉笑着凑过去,毫不客气地递上自己的酒杯,笑靥如花。阿洛淡淡地白了他一眼,壶中的酒倒是分了她半杯。
"谷主大人,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若是有什么伤心事,藏在心里,那可是要憋坏了的。"白卿的手肘戳了戳阿洛的胸,一闷头倒是自个儿灌了一杯下去。说实话,她的酒量并不好,只是这时候像是中了邪,砸吧了嘴巴,只觉一团火在心里烧着,却很是畅快。
阿洛淡淡地看着他滚烫的一张脸,竟然嘴角久违地勾起。他轻轻地摇头,没有出声。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白卿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一拍脑袋,惊觉自己犯了大事。完蛋了完蛋了!
前一刻还提着脑袋怕掉下来,现在分明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太多了!
白卿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屋外边冲,却没有想到这外边倒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临川没有帝都的繁华,有他自己的安静,就是早市,也不该如此热闹的。这么想着,她搔了搔脑袋,站在客栈二楼,很是费解。
不过周遭的吵闹声也算是听得清清楚楚。好像是说什么王爷来了,整座城池也随之躁动不安。等一下...王爷?!宿醉未醒的脑袋瞬间清明,白卿只觉背后寒风阵阵,脊背发麻。
尤其在听见了阿洛的声音之后。
"他还是知道了。"这个他,应该就是堂堂八王爷了。而阿洛这般语气,显然这个问题,很是棘手。"所以你是说八王爷是因为知道我们要杀他,所以才这么大张旗鼓?"白卿看着从眼皮子下面经过的马车上,白衣男子端坐其中,车帘子遮住了他的容貌,隐隐透着身形,器宇轩昂。而那车子镏金镀彩,金碧辉煌。
这般高大上,除了那什么王爷,白卿的确很难想到第二个人。只是这么一来,他们之前的计划却是付之一炬,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他们确实是该从长计议。白卿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洛仍然不多说一句话。
很跨就到了半夜,客栈的院子里,阿洛低头擦拭手中的长剑,动作轻柔,不像是平日里一派冷酷作风。看在白卿眼里,俨然是磨刀霍霍向猪羊。事情交给了阿洛,白卿自然是放心的。
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阿洛原意放了自己出谷去,毕竟她自己也不过三脚猫的功夫,若是不添乱,已然是阿洛的福气。
"我做事,自有分寸。"谁知阿洛留给自己的,只有这么一句。
"是时候了。"阿洛忽的收回长剑,白白的月光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之上,照得那脸色更添一分冷峻。扬州的县太爷为了八王爷的大驾光临,特地大摆筵席。
白卿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见过这县太爷,大腹便便,站在县衙外指挥着,紧皱着眉头。
白卿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这大官是在心疼钱了。所以她好热闹地凑上前去,对着县太爷道,"大老爷,就是金山银山,王爷也不一定看得上的,越珍贵的东西,越不是钱能买的,您说是不是?!"那县太爷本是愁眉苦脸,一听白卿这话,犹如醍醐灌顶。
也不管白卿如此唐突,究竟是何居心。
"小姑娘有何高见?"他摸一把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看着白卿的眼睛金光闪闪。白卿眨了眨眼经,趴在他耳边只低声耳语几句。
"然后,你就把我卖了。"并非疑问句,所以听着几分别扭。
白卿勉强笑着点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刀你麻痹起来嗨!
她还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所以当县太爷看见了白卿喘吁吁赶来的时候,摸一把额上的冷汗。"小姑娘,真是吓死..."
"大人不要方!"
白卿明显笑里藏刀,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一身玄衣的男子负手而立,月光勾勒出树下挺拔的身影,偶有微风带起衣袂拂过,只见男子漆黑瞳仁间一片清明。
真真是美男子!县太爷看呆了。顺带觉着自己这回是终于有救了!晚宴在扬州独有的静谧中开始,管弦呕哑,觥筹交错,是这里少有的光景。只是那一片烛光摇曳之间,波光粼粼的荷花池旁,白衣男子只是紧紧地坐着,身影镶嵌在了烛光同月光都找不到的黑夜里。
只是他握着白玉酒杯的手指之间,玉扳指熠熠生辉。还真是闪啊!
白卿在那一瞬间再一次财迷心窍。终于在瞧见了阿洛的那一刻终于回过神来。
一直以来,阿洛总是喜好深沉的青灰色衣衫,这还是第一次白卿见他一袭耀眼玄衣,他神色怔怔,觉得其实阿洛这么穿还是很好看的。
只是这么想着,脑海之中忽的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一如既往地穿着玄色衣衫,在余晖之下朝着自己挥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相貌。而等再回过神来,阿洛已然在人群之间舞起手中长剑,泠泠月光之下,剑柄的梅花烙在了白卿的眼睛里,灼了每个人的眼。
所有人都惊呆了。而白卿分明见到了台上高高在上的王爷大人离不开的视线,像是黏在了阿洛身上一般。很好很好,计划成功了一般。 白卿是相信阿洛的本事的,只要有了接近的计划,刺杀什么的,自然小事一桩。也只能是阿洛,这么一个掉脑袋的大事,他也能够十拿九稳。不过也要多亏自个儿的足智多谋,毕竟这个机会也是自己争取来的。
白卿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很是足智多谋,却忘记了自己之后是要如何脱身。便是在阿洛的剑锋流转,寒光惊过,白卿心头一颤,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事情,总不会同自己所想的那么容易。
或者,如今一帆风顺,太过容易,也太过诡异。扬州是座小城,她白卿初来乍到,一个异乡人,自然分外显眼。 她轻而易举地接近了县太爷,又轻而易举地引荐了阿洛,见到了王爷。与此同时,这偌大的晚宴,放眼望去,竟不见多少侍卫。
不是她神机妙算,而是有人在瓮中捉鳖!白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要死要死!她刚想着惊呼出声,只是阿洛手中的长剑早已划破长空,已然刺向了那台上坐着的白衣男子,血色缓缓蔓延开。 四下惊动,白卿却是呆在原地。
所以直到惊慌失措的县太爷领着众侍卫包围此处的时候,白卿仍旧没有缓过神来。只因为她瞧见了,一向沉稳的阿洛,此时握剑的右手。却是颤抖不止。
那还是白卿第一回瞧见阿洛如此惊惶的模样,与平日里高高在上傲然的姿态很是不同,白卿当时愣在原地,一半是害怕,一半也是疑惑,她这才发觉,似乎自己从来都不知晓这位谷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那个时候虽然惊险,却也算是有惊无险,最后阿洛还是脱了身,也带自己回了恶人谷之中。
至于任务有没有成功,阿洛却是只字不提,白卿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阿洛回到恶人谷之后,他的脸色一直以来都不是大好,本来就深居简出的堂堂恶人谷谷主此时更是闭门不见,好长一段时间,白卿都没有见到恶人谷,更不知晓他是不是又离开了。
而等到再见到阿洛,他又是神色如常的模样,似乎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白卿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可是真的不过是梦境么?白卿面上苦笑,此时她身处一处幽暗封闭的陌生环境之中,没有担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是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然而她却丝毫地不害怕,她想自己毕竟是恶人谷之人,若是平常人等,自然也不会动自己。更何况她虽说没本事,只是自保的本领还是有的,她向来不会使自己受伤。
只是...她不知晓慕染和苏钰如何了,想来他们也不是寻常人等,自然不会有什么生命之忧,可是他们会发现自己消失了么?!
一想到这里,白卿便是蹙着眉头,望着床边一轮幽幽的月色,唉声叹息,想来自己这个拖油瓶就这么消失了,他们应该高兴还来不及了,一想到这里,白卿又是一阵苦笑,也不知晓究竟又是在想着什么,只是神色却是忽然之间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她往自己的身上探去,果然那块白玉此时早已不翼而飞,糟了!白卿气得直跺脚,只是这个地方如此封闭,她断然是不能够出去的,这可如何是好...
而此时此刻的白卿自然不会知晓,就在她无比焦急的时候,慕染同苏钰却是已然到了恶人谷的入口处。
慕染曾经来过恶人谷,经历了昆仑的飞霜满天,极度的严寒之地令人难以忍受,只是到了恶人谷,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荒芜的昏黄,若不是极其贫苦的苦寒之地,是绝对不可能有着这般的光景的,慕染站在三生路的尽头,只见眼前三生石上是金光闪闪的几个字,在烈日之下简直烧灼着人的眼睛,慕染静静地将视线落在这几个字之上。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呵,果然是某人得做派。
苏钰却是微微皱着眉头,他不是没有想起那一抹熟悉的却从来都没有人看透的身影,那个笑里藏刀的少年,阿洛。他自然也不会忘记当初这个人如何一步一步地取得他们的信任,又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他们,若不是因为阿洛,他同慕染只怕不会兜兜转转,一回又一回地陷入艰险之中,甚至好几次差点儿失了性命。
如今,却又是要再一次遇见了这个故人,只是除了苏钰,慕染也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
她不是没有听过阿洛的名讳,更是听说过整个恶人谷之人,皆没有良善之辈,只怕他们此时入了 谷,已然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呵呵。"就在慕染和苏钰还在恶人谷入口停留之时,随着一声很是苍老的笑声,从三生路那边缓缓走出了一道伛偻的身影,满头的银丝,那个人已然很老了,待走近了慕染更是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人面上镌刻着满满的皱纹,只是他的精神却仍旧非常健硕,尤其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同他的年纪丝毫不符的眼睛,仿佛年轻人的模样。
想来便也是传闻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人肖药了。
慕染的面色仍旧淡然,还未开口,便听见那老者哑着声音笑着说道,"谷主知晓楚姑娘同苏公子近来入谷,特地命了老朽在这里等着二位,二位且跟着老朽..."他说着又是咳嗽了几声,看起来是显得整个人愈发地苍老。
慕染却是皱眉,阿洛知晓他们这些日子要去恶人谷,日子竟然算的如此准确?毕竟他们此行一路低调,看来...慕染又想起了白卿,看起来白卿真的是从恶人谷中出来的,倒是不知晓,这白卿同恶人谷有什么关系。
她这么想着,同苏钰对视一眼,看来苏钰的想法同慕染不谋而合,两个人眼神交流了片刻,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随着肖药缓缓步入谷中。
天边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有什么自头顶飞过,四周满目荒凉,简直令人心惊胆战,慕染同苏钰却是面色自若,直到见到了阿洛。阿洛正盘腿坐在一处软榻之上,他的面前放着三杯茶水,见慕染来了,眨巴着眼睛,是一副兴奋的模样,咧着嘴巴的时候更是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慕染,苏钰,你们来了。"
他的态度十分的亲昵,若不是知晓他们之间的往事的人,只怕谁都要认为这三个人是很好的关系的朋友,自然,慕染心里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她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却还是坐在了阿洛的面前。
"喝茶,喝茶。"阿洛很是殷勤地将茶水送到了慕染同苏钰的面前,那语气仍旧很是亲昵,苏钰倒是仍旧浅浅一笑,端起茶水先干为敬,而阿洛此时眉眼微挑,别有深意地看着苏钰,又瞧着慕染跟着苏钰静静地饮茶,阿洛这才拍了拍手,一副很是轻快的语气,"你们还真不怕我在这茶水之中做手脚。"
"整个恶人谷都是你的地盘,阿洛,若是你想让我们死,又何必使这般阴暗的法子。"苏钰面不改色地说道,阿洛听着苏钰如此说来,那面上的笑意是愈发地深了,他也端起茶水喝干,这才抹了一把嘴角,痛快地说道,"你们这么急着来了恶人谷,想必,应该不会是同我叙旧情吧?!"不知怎么,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嘴角总是隐隐露出了讽刺的意味来,看得慕染同苏钰皆是心头一颤,他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令人熟悉,曾经阿洛背叛了他们的时候,也是如此的神情。
如今见着阿洛,往事历历在目,慕染却是心如止水,她也不看着阿洛,只是兀自摊开掌心,果然那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此时自慕染的手中出现,那般的光泽,实在是知应天上有,便是阿洛,都已然微微变了脸色。
"嗯?这是什么意思?"阿洛挑了挑眉,那笑里藏刀的模样是再一次缓缓蔓延开来,也不知晓他此时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
慕染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直接开门见三罢了,"阿洛,你应该知晓,这是我哥哥楚河的东西,我听白卿说,他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这恶人谷之中。"尽管白卿从未说此事同恶人谷有什么关系,只是慕染仍旧清清楚楚地明白,想来这件事情同阿洛肯定脱不了什么干系,她是万分笃定了白卿一定是认识阿洛的。
阿洛果然听着慕染所言,微微发冷,只是很快就恢复了面色入仓的模样,他浅浅地笑着,柔柔的目光落在了慕染的身上,却对上了慕染的清冷的神色之时,还是有些尴尬地轻轻咳嗽几声,"说到白卿,如何她未同你们一块儿回来?"
照理说,白卿此时也应该出现自恶人谷之中才对,只是来的却偏偏只有慕染同苏钰两个人。
果然,阿洛此话一出,慕染屋室微微变了脸色,她拧着眉看着阿洛,一半的怀疑一半的试探,"你又是在说什么笑话,不是你半途掳走了白卿么?"如果不是阿洛,还有谁会这般费力不讨好地只绑了白卿去,这一切,难道不是延期那之人得杰作么?!慕染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仍然笑得一脸坦然的阿洛。
他摊了摊手,模样很是无奈,"我什么都没有干,只是这恶人谷,无聊的人大有人在,指不定是这些人同白卿开了一个玩笑也不一定!"他并不明白慕染为何这般动怒。
他自然不会知晓,若是常人此时失踪也就罢了,只是白卿不同,她是最后见到楚河的人,她还要从白卿的口中探寻了线索,如今白卿消失不见,她自己又从哪里寻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