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钏儿销假回来,青儿便向王夫人告假,说是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想回去一趟,取自己的冬衣,顺便看望姥姥和爹娘。
关于晴雯的事情,除了宝玉和潇湘馆的几个人,府里并没有人知道,他们害怕王夫人再横生枝节,加害晴雯,自然是把消息瞒得铁桶一样,宝玉也没有再上门找过晴雯。
然而,尤三姐的突然出现,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替晴雯担起心来,柳湘莲和尤三姐原始有婚约的,他若是知道尤三姐还活着,定然会娶她为妻,那么,晴雯就只能做他的妾室。
这两个女孩子性子都十分刚烈,天雷地火一旦发生碰撞,只怕柳大哥也难以驾驭。
他认定晴雯和青儿是有来往的,因此,在街门外遇到青儿,就悄悄跟在后边。
青儿依旧在固定的位置,等候张老爷的马车出现,却听茗烟儿在身后喊叫道:“青儿姑娘,我们二爷请你上来呢。”
宝玉探出头来笑道:“我送你一程。”
“二爷要去学里,我们并不同路,别耽误了二爷上学。”青儿笑眯眯地提醒宝玉道。
自己是要往西门回家去,贾府私塾却在东边。
“不打紧儿,昨儿就给先生请过假了,今天不去学里。”宝玉伸手拽住青儿的胳膊,把她强拉上来,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吩咐茗烟儿道:“直接去西门外,顺道去看看晴雯姑娘。”
“我和晴雯姑娘不熟,冒冒失失的去她家,这样不好吧?”青儿知道,晴雯根本就不想再和贾府有任何瓜葛。
“袭人姑娘要出嫁了,我想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晴雯姐姐会怎么想。”贾宝玉淡淡的说道。
青儿不由就想,奇怪了,袭人要嫁人了,男方还是他的狐朋狗友,他竟然如此笃定的谈论这件事儿,若说别人不晓得袭人的心思还情有可原,这家伙不回来拿自己做过的事情也都忘了吧?
忍不住腹诽道,典型的始乱终弃,可见,这些公子哥儿没一个是好东西。
想着见了晴雯彼此尴尬,再一不小心露陷了,青儿信口编瞎话道:“我今天告假,特意是要去清凉寺礼佛的,顺带求上一签,听说那里的和尚看姻缘很灵的,我得好好拜一拜观世音,求菩萨保佑我将来嫁个有情有意的如意郎君,不能陪二爷去看望晴雯姑娘了。”
宝玉一听这话,竟然也来了兴趣,立刻吩咐茗烟儿到:“茗烟儿,送我们去清凉寺,爷也想求一签,问问姻缘。”
“是,爷。”茗烟儿简洁的回答。
“......”青儿彻底无语,看样子,今天宝二爷是跟定自己了。
来到清凉寺所在的山脚下,两人弃车步行,拾级而上,整整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一座寺院,门楣上大书着“清凉寺”几个大字,大殿内香烟袅绕,门前的院子里,桂树和绿竹成荫,由于持续多日阴雨,天终于放晴,礼佛的人很多。
贾宝玉一袭白色箭袖,披一件红色哆罗呢的大氅,并未像平时那样把长发束在头顶,而是自然地披在身后,额头上压眉一条镶嵌龙珠的红色抹额,乌黑的长发被山风轻轻的扬起,越显得清秀俊雅,风/流不羁。
青儿身穿一件银红色锦缎短袄,配着一条湖绿色的荷叶长裙,外边穿着石榴红的对襟半袖,头发别出心裁的在顶部束起一绺,在顶上扎一个红色的蝴蝶结,水汪汪的桃花眼顾盼生辉,在贾府很少风吹日晒,皮肤也变得白皙细嫩起来,偏她又喜欢笑,呆萌的摸样煞是招人喜爱。
紧随在宝玉身后出现在大殿里,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躁动,正在上香的姑娘媳妇们,像是一辈子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纷纷把菩萨忘在了脑后,忘情的死盯着宝二爷看,几乎没把眼珠子掉下来,七大姑八大姨或是姑嫂结伴而来的女子,更是窃窃私语,互相打趣,更有甚者,竟然在宝玉面前搔首弄姿起来,礼佛的殿堂,刹那间就成了待嫁姑娘们的“秀”场。
注意到女子们惊艳的目光,青儿眯缝着细长的桃花眼,笑眯眯的对宝玉道:“宝二爷抢了观世音菩萨的风头,这些人倒像是专为看二爷来,连拜佛的事情都忘了呢。”
贾宝玉得意地微笑着,这些姑娘没见过世面,宝二爷却是习惯了被女孩子们追捧,他带着青儿从容不迫的上了香,在女人们自动让出来的蒲团上跪拜了,然后,拉着青儿的手绕过侧门,来到大殿后面,竹林里有一个麒麟翘檐的六角亭,亭子里有一口水井,当中的房梁上悬挂着一口铜钟,司钟的小弥撒正不紧不慢的敲着钟,悠扬的钟声响起来,回声在山谷里连绵不断。
贾宝玉告诉青儿,这口泉水井名曰“还阳泉”,据说南唐的时候,上元县有个人暴死,三天后又复活了,复活的人告诉国主李璟,其父南唐烈祖李昪因生前杀戮过重,招来怨恨,正在阴间受苦,只有听到钟声,所受的苦难才会减轻。于是,李璟在清凉寺铸大钟,让僧人日夜不息的敲打,为李昪超渡。
“后来,人们传说清凉寺的钟声通灵,只要一边敲钟,一边为死去的亲人祈福,就能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再度轮回,重新做人。”宝玉说着,从小弥撒手中接过绳索虔诚的撞了数响。
“宝二爷在为谁祈福呢?”青儿好奇的问道。
“......”宝玉默然又撞了数响,这才回答道:“我曾经以为晴雯死了,所以,特意做了《芙蓉女儿诛》以为纪念,万幸的是,她竟然逃过劫难,可是,金钏儿因我而死,我却江郎才尽,再写不出诗赋来纪念她,想来,她生性恬淡,并不稀罕我的迂腐诗词......”
“金钏儿姐姐有知,定会感念宝二爷的顾眄之意,或许来世投胎做人,直接来怡红院服侍二爷也未可知呢。”青儿故意装傻打趣儿到,受到贾宝玉一个白眼。
“爷不是要求签吗?我带二爷去求上一签,请慧远大师解签。”茗烟儿急着想求上一签,看看自己何时能交上桃花运,所以亟不可待的催促宝玉。
几个人去观世音法座前求了签,来找慧远大师解签。
远远地就听到一个那孩子问道:“慧远大师,请为小女子释义解惑。”
青儿无意中寻声看去,顿时就被那女孩子的美艳镇住。
这是一位刚到及笄之年的女孩子,高挑的身材,梳着双鬟望仙髻,没有佩戴步摇等贵重的首饰,只在鬓边插了一朵时兴的宫花,身穿浅紫色的高腰襦裙,胸前系着紫蓝色的蝴蝶结,长长的飘带在风中飘曳着,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而又典雅。
在青儿眼中,这女子就像工笔画一样妩媚精致,美得让人自惭形秽,她身边的男子背向自己而立,高挑的个头,宽宽的肩膀,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足蹬玄色的高腰马靴,虽未谋面,却能感觉得到,他和贾宝玉的风流倜傥又自不同,某种冷凝的磁场无形地扩散开来,桀骜而又强悍。
青儿觉得,这一男一女,男的挺拔若松,女的优雅若兰,这两人相得益彰,看起来是如此的养眼,很美很和谐。
没有听到大和尚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女孩子笑道:“锦尧哥哥,大师说‘桃花源里桃花仙,桃林深处好耕田’意思是说,你的娘子是位农家女呢,敢问清远大师,你说那女子拥有超出常人的智慧,倒也未必,不过,我可以肯定,她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绝非农家女呢。”
青儿听到“锦尧”二字,脑袋嗡的一响,后面的话竟然一句也没听到。
此时,这一男一女已经准备离开,玄色大氅的男子转过身来,刹那间,长发和衣袂被山风扬起,绝美的侧面剪影,看得青儿呼吸一窒。
漠然朝这边走来的,正是自己极力不去想念的那人,原来,想要忘掉他,是如此的不容易。
女孩子绝美的容颜,毫不留情地,击碎了青儿心里仅存的那一缕幻想与奢望。
他们比肩淡定的走过来,香烟袅绕中,锦尧冷峻得犹如大理石雕像,却又像这寺庙里供奉的神一样虚无,总之,她看他很远,看云很近。
这样一对俊男靓女,就算天生好妒之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民男贾宝玉给恒郡王请安!”贾宝玉突然越过青儿,大步迎了上去,深深地作揖。
青儿也在那一刻清醒过来,压抑住沮丧的情绪,不卑不亢地跟着上前一步,在宝玉和恒郡王寒暄的时候,偷偷打量着那位美女,肌肤欺霜赛雪,如此近的距离也看不出半点瑕疵呢。
“民女王青儿给恒郡王请安!”青儿对锦尧施跪拜大礼,表情淡淡的,仿佛是从没谋面过的陌生人一样。
不知道是否听出青儿言辞中的酸味儿,锦尧微微一提嘴角,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调侃的笑意。
貌似被他的笑容催眠,青儿傻乎乎的呢喃道:“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对,应该是桃花开吧?这位郡王爷的笑容好美!”
锦尧身边的女孩子倏地板下脸来怒道:“哪里来的粗野丫头,竟敢对恒郡王轻佻无礼,还不拿下,掌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