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垂眸看着伏在自己膝头一脸天真笑颜的二孙女,目光在她干爽洁净的衣着上落了落,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却未张口,徐氏便一手撑着腰走上前来,满脸含笑:
“哎哟,瞧瞧,有学问就是好,生出来的女儿都不一样。像我们兰丫头,成日里跟着我和她爹,便只知道些柴米油盐贵、家长里短难的粗鄙之事,哪里还懂赏花这样的风雅之事?苏丫头这样,真是羡煞人呢。”
苏雪抬头,双眸紧盯着大伯母满是揶揄嘲讽笑意的脸,心里默默数着她双眼下的芝麻点。接着,她又黑又大的眸子眨巴了两下,双唇上扬咧出两个大大的酒窝来,一脸的懵懂与兴奋:“姐姐在学看帐册吗?那雪儿也要学,要是突然哪一天伯母理不得家了,祖母管家的时候,雪儿就可以帮着祖母看帐册了。”
看着徐氏的假笑僵住,转而整张脸都黑了,苏雪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却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征询余氏的意见:“祖母,你说好不好?”
叫你多管闲事,叫你显摆自己会理家还要埋汰踩低我,叫你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我也叫你尝尝什么叫童言无忌吃哑巴亏。
“哎哟,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二娘子想必也是一时说溜了,并不是有心诅咒大夫人难产,大夫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整个府里唯一的妾室田姨娘拿眼斜了韩氏一眼,腆着肚子走到徐氏身旁,劝慰地拍着她的手臂,
“谁不知大夫人帮着老夫人管这个家,省了老夫人多少心,让她老人家终于可以安享晚年?当初又为二老爷能够在老太爷去世的情况下仍能安心读书致如今终于中举出仕作出了多大贡献?以后一府子人都还靠着你呢,就算全天下的人有事,你也不会有事,一定会生下个胖乎乎的小少爷的。”
瞧瞧这话说的?拍马屁的同时,竟还不忘丢几颗弹炸她扔几把刀扎韩氏。什么叫说溜了嘴?什么叫诅咒大夫人难产?难不成她平常吃饱了撑的就天天记挂着这句话吗?再说她哪里说了半个关于难产的字?
今日韩氏受训本就拜她受赐,现在她还要火上浇油吗?老夫人最忌讳的就是两个儿子成家多年却只得了一个孙子。要不是韩氏至今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加之为了撑什么为官之人总要有个妾侍才像样的死面子,她又怎么会舍钱给老二纳妾?
苏雪心中气怒,暗叫不好,身子便被余氏用力推至一旁,耳旁传来她冷冷的呵斥声:“韩氏,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小小年纪,竟也存了这种恶毒心思,难不成你们平日里净说些诅咒别人的话?”
“媳妇不敢。雪儿她还这么小,又心性单纯善良,哪里会诅咒别人?”韩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捏成拳,抬头倔强地看着余氏。纵然心里万般气怒,却只知否认,不知如何辩驳。
正因如此,加之弱势的娘家,她才永远被泼辣嘴利的大嫂徐氏压得死死的。
回答她的,却是余氏更为严厉斥责的怒喝:“不敢?我看你平日里就是……”
拼命挤出两行泪来,苏雪一边暗骂余氏推自己时太用力,一面嘤嘤哭泣着截断她的话:“唔唔,雪儿只是听说伯母将来生弟弟的时候定是要在房里休息不能劳神,才说要帮忙的,哪里是诅咒伯母呢?倒是田姨娘,你将来生妹妹的时候,难道都不休息的吗?”
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配着一张微圆的小脸,倒也是一副委屈极了的可怜模样。
徐氏抬头看了余氏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丫环仆妇赞同的眼神,不由垂下眸光,抚了抚尖尖的肚子,突然笑着点头:“说得倒也是啊,小孩子说话总不周全,想必是我们听岔了。”
苏雪说生弟弟的话,却很令她心中高兴。都说小孩子说生弟弟生妹妹的无心之言很准,如今连她都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男孩,那自己的猜测就准没错了。到时生下个儿子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又要稳固几分了。
田姨娘听了苏雪的话,却是脸都白了,眼泪刷的一下掉落下来,哽咽着望向余氏,话却是对苏雪说的:“二娘子,你就是平日气我,也不该如此诅咒我要生女儿啊。”
“田姨娘,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啊。我也想要个弟弟陪我玩呢。可是我听下人们说,肚儿尖尖必生儿子,肚儿圆圆定是女儿。正好你和伯母的肚子不一样,所以……”苏雪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指着田氏隆起的圆鼓鼓的腹部。
你不就是仗着告诉别人怀的是个儿子,得老夫人另眼相看,才觉得自己的地位日渐上升,才对我娘越发放肆吗?本来你稍微收敛些,我是并不想与你针锋相对的。毕竟古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并不是我看不惯就能改变的。
但,既然你如此咄咄逼人,我今日便让你依无可依,起码在没明明确确地生下儿子前无法如此嚣张。你话中可以藏着刀子,我的话也同样可以变成刀子。
苏雪的话,立时引得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转向了田姨娘圆鼓鼓的肚子,继而又与徐氏据说跟怀着大少爷苏阳时一样反应的尖长腹部比了比,余氏的目光率先闪了闪。
“老夫人,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田姨娘一见余氏骤然冷淡下来的眸光,心头不由一慌,狠狠地剜了苏雪一眼后,眼泪流得更欢了。苏家娶她进门,为的就是生儿育女。要不是自己用计传出自己这胎怀的很可能是个儿子,余氏哪里会对自己如此优待?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徐氏便抢过话头:“哎呀,老夫人,我就觉着这胎怀着跟当初怀阳儿时是一样的吧,如今听雪丫头这无心之言,倒竟跟真的似的。”
虽然她就算这胎生下个女儿,凭着她和丈夫一手撑起这个家的份儿上,也必不会跟田姨娘一样被冷落。但谁不想一直被捧着,在余氏这个盼孙如命的人眼中,怀着儿子和怀着女儿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待遇。此时她自然不能让田姨娘抢了先,继而否定了自己,否则,这些日子的好对待可就不会再有了。
田姨娘一听,心头更慌,连着将徐氏也恨上了,却只得哭泣着辩驳:“老夫人,您听我说,二娘子只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哪里信得?”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我娘家嫂子怀我两位侄子的时候,我那才几岁的侄女便是开口闭口都是弟弟,后来可不就连着得了两个弟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