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却知道他是真担心自己。但现今态势下,离府乃是必为之事,容不得她退却,只得叹了一口气,噙起几许泪意,低声道:“小叔叔既如此懂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凭着我与娘的感情,眼睁睁看着她尸骨未寒便有新人替了旧人,心里是何等的难受?与其每日见着心如刀割,倒不如远远离开些时日,待到时日久了,感情淡了,我又长大懂事了,兴许要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
抬手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她又勉强噙起一抹苦笑:“要说起来,我还要向小叔叔道歉,上回在外祖家一时任性,倒是让你跟着雪儿一起受罚。如今这样,倒也省得日后祖母和爹爹难做,想必他们心里是会高兴的。我出府一趟,虽说未必如在府里舒坦,却也权当是磨炼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其实苏雪很想说一句,在府里还不如在外面安全,虽苦些却还能留住一条命。但这些话,关系到自己和绿然的性命,她纵然相信苏文超是真心对她好,这个时候却也不敢冒险说出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苏文超脱口而出,稍一停顿又觉得苏雪并未说错,脸上也忍不住升起几许嘲讽之意,最终只是郁结于心地再次捶了一回树。
想到什么,他又低头在身上胡乱地摸索了一番,最终只摸到腰间挂着的一块同心圆形的翠绿玉佩。稍一犹豫,他咬着牙将其扯了下来,塞到了苏雪的小手上:“叔叔身上也没有银子,这个你且拿着,待到缺钱使时,便把它当了,也能应应急。”
苏雪看着手上的玉佩,最终没有推回,含泪点头:“好。”
苏文超的心性,她还是知道些的。他既下了决心顶着被余氏责骂的后果将玉佩送她,就绝不会再收回。如今她也正是缺钱的时候,倒不若暂且收下,记住他的这份情意。
苏文超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拉着她来到府门前,言带警告地叮嘱跟去的人一路上好好照看苏雪。
苏雪抬眼看去,便见得一辆半旧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一侧。马车旁,站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个微微有些驼背,年约五旬,乃是府里两个会驾马车中的一个,人称清叔,苏雪曾经坐过他驾的马车,倒是认识。
另一个看上去约摸二十左右,长得有些壮实,一副府里护院的打扮。就在苏文超叮嘱两人时,先前拦住苏雪的李乐家的和脸色极其难看眼神极其怨毒的春裳一人抱着两个包袱一同走了出来,俨然一副同行的架式。
看来,这就是邹桐艳嘴里的多派几个人了。苏雪悄然绽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再想想一向手头并不宽裕、简车出行的苏家人,能抽调出这几个人跟着她,怕已是因着今日宾客济济耳目众多了。不过,现在除了绿然,她并不信任其它人,人多人少,也不过是跟在身后的尾巴,倒也无所谓了。
“一路上别再任性了……”车帘放下,终于将那一脸不舍担忧的苏文超隔绝开去,叮嘱的话音逐渐飘远。苏雪吸了吸微酸的鼻子,敛去心底的不舍,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苏文成,邹桐艳,你们且等着吧。我苏雪终有一天要归来,要让你们为自己曾经犯下的恶行负责!
就在苏雪心底喊出邹桐艳的同时,苏府新布置的喜房里,一身百鸟朝凤大红喜服的邹桐艳也惦记起了她: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原本想着等过后再来慢慢收拾你,没想到你倒皮痒了,等不及了往上赶。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了喜堂,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如此一来,我岂能容你。
已自己掀了盖头的邹桐艳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微眯着,眸中泛着危险的光芒,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上如山雨欲来般阴沉无比,被一双素手紧攥着的喜帕更是因着受不住巨力的撕掉,“啪”地一声撕裂开来。
小贱人,我定不饶你!
邹桐艳将破裂的喜帕又狠狠地撕扯了一番后,重重扔在地上,正好悄声摸进来的丫环见着她脸上的狠厉之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上她阴冷的双眼,忙垂了垂头,掩去眸底的惊恐,低声道:“奴婢都按娘子说的办好了,娘子不必再忧心。”
那小娘子着实不知天高地厚人情好恶,如今得罪了这尊活阎罗,也只能自叹倒霉了。她不过是个听命行事身不由己的可怜婢女,实在是怪不得她啊。
“很好,哈哈,很好。小贱人,你就等着到地府里同你娘一道猖狂去吧。”邹桐艳阴云密布的脸上绽出个张狂的笑来,一张因抿了大量胭脂而显得血**滴的嘴唇猛然张开,顿时给人一种血盆大口的感觉。
一旁的丫环乍然一见,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亏得悄然抓着身后的桌角,才只是身子晃了几晃。
“你做什么?”邹桐艳仍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猛然侧眸紧盯着她,声音中有了明显的不悦。
“奴婢该死,奴婢方才行路太快,如今突然站着竟是觉得有些腿软,差点摔倒,吓着了娘子,请娘子饶恕。”丫环身子一颤,跪倒在地。
邹桐艳看着她的脸上并无异色,方才转怒为喜,脸上重新绽出笑颜,伸出一手将她扶起来:“你辛苦了。待得事成,我定不会亏待了你。待会儿还得侍候姑爷,你先下去歇会儿吧。”
数年的侍候,已让丫环只从她一伸手间便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好心情,忙顺势而起,低声应下后退了出去。
邹桐艳收回的视线垂下,落在被绣着七彩凤纹的锦锻覆着的腹部,脸上的笑意骤然加深。她的右手缓缓抬起,略一迟疑后,轻轻地覆了上去,凝着锐利锋芒的眸光逐渐柔和。
很快,所有的障碍都将被铲除,所有的眼中钉都将被拔出。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