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木崖上
山花烂漫,鸟语鸣啾,正是早春时节。远的山脊陷于暖雾之中,颇具几分朦胧之态,这山崖位于河北境内,极是险峻,一条道蜿蜒盘旋,缠绕其上,却也不知是何年何日而建。这山道既细且滑,行之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崖底,端的是危险之极,便是孔武大汉也未必敢走,可此时却有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踏足其上,怀中竟还抱了一名三四岁的女童。
那女童自老者怀中探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几转,直直望向脚下的万丈深崖,满面好奇之色,竟是浑无半畏惧。那老者看她这般形状,不由哈哈一笑,道:“孩子胆子却是不,莫非你便不怕我一个失手将你跌落下去么?”
那女童嘻嘻笑道:“爷爷的武功天下无敌,即便这道路再险上十倍我也是不怕的……”那老者不禁失笑,道:“非非莫要乱,天下能者甚众,我这些微末的功夫又怎能称得上无敌了?单是圣教之中也有不少人武功在我之上……”
那女童眨了眨眼,道:“爷爷的人是任我行,任教主么?”那老者轻抚着那女童的头发,笑道:“教主掌管日月神教,武功自然是极高的。”
谈笑之间二人已行至了山腰之处,茫茫雾霭之间,隐隐有一道庭院依山而建,前方却是再无路途,只有一根碗口粗的藤条自崖壁垂下,那老者将女童向怀中拢了一拢,单手擎了那粗藤,双足交替轻,自崖壁一攀而上,轻轻巧巧地便落在了那庭院之中。
立于那庭院之中的两名黑衣男子望向了那老者,面上同时露出了警戒之色,待到看清了那老者面容旋却又放松了下来。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抱拳笑道:“原来是曲洋长老,教主此刻正在后院。”
那老者曲洋了头,将怀中的女童放了下来,向那黑衣男子道:“烦劳你帮我照看这孩子片刻,我这便去面见教主。”他虽尚未见到任我行,却也能大致猜出其此次召见的意图。教主夫人方去世了数月,只遗下了一名孤女,此次任我行不但在这私居召见与他,更还特别交代了让他带着孙女前来。想来也不过是想要为那位大姐找个玩伴罢。这虽然只是事,但曲洋天性谨慎,不愿因此而落人口实,却是早已打了推辞的心思,是以才欲将孙女暂时托付在此处。
那黑衣男子笑道:“教主已交代过,若曲长老携了曲姑娘前来,便不必再行通报了,直接一同前去觐见便是。”
曲洋心中微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下了。拉着那女童向外走去。只穿过数道回廊,便走入了一个精致的花园,遥遥一片姹紫嫣红,极是美丽。那女童见到此番情景。不禁大是开心,笑道:“爷爷,我们所住的北疆却是没有这般美丽的鲜花呢。”
她话音还未落,不远处便已有人朗声笑道:“丫头若是喜欢。不妨在此长住便是。”那女童吃了一惊,抬首望去,只见一名三十出头的俊朗男子坐于石椅之上。双目炯炯地望着二人,眉间眼底尽是霸气,膝上还伏着一名六七岁的女孩。
曲洋躬身道:“参见教主。”又反手拉过身后的女童命她施礼。任我行了头,挥手命他站起,垂首打量着面前的女童,笑道:“想来这便是曲长老你的宝贝孙女了罢,果然是精灵可爱,倒是将我盈盈比下去了。”
曲洋垂首道:“非烟顽劣异常,又怎敢和姐相提并论?”他口中虽然谦逊,但听得任我行夸赞爱孙,还是不禁心内暗喜,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任盈盈本对曲非烟甚是好奇,颇有亲近之意,可毕竟是孩童心性,听得任我行出此话顿时心中不豫,自父亲膝上一跃而起,急声道:“谁我及不上她了?”
任我行皱眉道:“盈盈,不得无礼。”但任盈盈既已起了攀比的心思,又如何会就此住口?抬步奔到曲非烟身前,傲然道:“你可会武功么?可会四书五经么?可懂得音律么?”曲非烟抬首瞥了她一眼,嫣然道:“你的这些我尽都不会,你比我厉害。”
任盈盈听她这么一,心中急怒顿消,笑盈盈地拉起了她的手,道:“你不会也没关系,我尽可以教你。”曲非烟眼珠转了转,垂首笑道:“那么便多谢姐了。”
曲洋望着眼前情景,心中也不禁犹豫了起来。这数年来他只因不愿参与教内纠纷,一直携曲非烟居于北疆,那处所莫没有任盈盈这般的同龄玩伴,即便是人烟也是罕至,此刻想起来自己也未免太过自私!任我行笑道:“这两个孩子看来倒甚是投契。”见曲洋默然了头,话锋一转,道:“盈盈数月前方自丧母,一直郁郁寡欢,直至今日才开心了些许,不若将非烟暂寄与我黑木崖之上和她作个伴如何?”
他见曲洋仍自迟疑,索性拉过了曲非烟,笑道:“丫头,你可愿留在此处和盈盈一起么?”他只道曲非烟孩童,见得此处美景,更有同龄玩伴,必会乐不思蜀,却未料曲非烟瞥了他一眼,目中天真之色骤地一敛,淡淡道:“爷爷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任我行吃了一惊,定神望去,却见曲非烟眉间眼底依然是一片跳脱天真,哪有半分深沉之色?他目光闪动,大笑道:“曲长老愿意留在黑木崖之上,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曲洋听出任我行话中的拉拢之意,只微微一笑,便即不语。他日月神教长老一职乃是前代教主所封,在教中虽无实权,地位之尊崇却不在教主之下,争取他之支持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沉吟了片刻,望了孙女一眼,温然道:“非非,你若喜欢这里,我们便留下罢。”他话音方落,任盈盈便已拍手笑道:“今后我便有个妹妹了!”她拉了曲非烟的手便向后堂奔去,兀自咯咯笑个不停。显是极为开心。曲非烟随着她跌撞前行,面上虽仍自带笑,眸中却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忧虑。
(二)总角之交
任盈盈拉着曲非烟只是急奔,却险些撞在了迎面走来的一名青衫男子身上。这男子不到三十岁年纪,身材颀长,五官虽略显阴柔了些,眉底却是神采熠然,绝不虞被人误认为女子。任盈盈看清这男子的容貌,立刻笑道:“东方叔叔,今日怎地有空来此?”听她语气与那男子竟是颇为熟络。那俊逸男子扶住了她的身子。笑道:“姐慢些,莫要摔着了……属下有要事禀报教主,教主可在屋内?”
他虽然面上满是笑意,眸底却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嫌恶之色,不着痕迹地翻起了袖子笼在了掌心之处,仿佛极厌恶与他人肌肤相触一般。任盈盈却是丝毫未察,头道:“爹爹和曲长老在花园中谈话。”
那男子目光一闪,道:“原来曲长老也来了……”他上下打量曲非烟半晌,忽地展颜一笑。道:“想来这位姑娘便是曲家的千金了罢。却不知此次曲长老会在黑木崖盘桓多久?若曲长老得空,在下少不得要尽些地主之谊。”
曲非烟缩身到了任盈盈背后,低声道:“一切听凭祖父做主……我……我是不知的。”那男子见她羞涩之态,不由哈哈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便直接前去询问曲长老便是。”他向任盈盈拱手一揖,道:“姐,属下先行一步。”
他方自转过拱廊。曲非烟已抬起了首来,面上哪有半分畏惧害羞之色?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男子的背影,道:“他是什么人?”任盈盈讶然道:“你不认识东方叔叔么?他叫东方不败。是我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曲非烟啊了一声,道:“东方不败?倒是颇有趣的名字。”任盈盈笑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还可,还是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起的好……听人他在江湖上的仇家都叫他做‘东方必败’,东方叔叔可是不喜欢别人嘲笑他的名字呢。”
两人笑之间已走到了任盈盈的闺房之旁。任我行心怜爱女丧母,又自忖对女儿家的事情并不在行,是以单只伺候任盈盈的婢仆便安排了十余人之多。两人方迈入了跨院之中,便有五六人迎了出来,将二人团团拥在了中间。任盈盈不耐地挥开诸人,拉了曲非烟的手笑道:“他们下山采买物事布置房间也须得一段时间,这几日你便先和我挤一挤可好?”
曲非烟不由楞了一下,她隐秘之事颇多,本不愿与他人合住,正欲开口道自己住客房便可,可转目看见任盈盈殷殷之态,却终究不忍拒绝,头应了下来。任盈盈大喜,拉着她走入自己房间,将任我行及日月神教诸人拿来的各种珍宝玩物都一股脑地拿了出来。她自幼孤单,此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同龄的玩伴,自然是大方之极,恨不得将所有的珍贵物事都拿来和曲非烟分享。曲非烟见她如此,眸光不由沉了一沉,只略一沉吟便即笑道:“我这里也有几件有趣的物事。”罢便自腰间袋中取出了两件东西,递在了任盈盈手中。只见其中一件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箫,虽然玉质晶莹无暇,却也并无什么特异之处,而另一件却是个拳头大、四四方方的盒子。任盈盈握在手中,只觉触手冰凉,却不知是何等材质做成,上面尽是凹凸不平的字迹,她好奇之下仔细望去,只觉其上文字艰深繁涩,更有不少奇异的符号图案夹杂其间,虽是字字识得,却偏偏不解其意,不由心中大讶,道:“非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曲非烟笑道:“这是几道算题,你未学过术数,自是不识。”任盈盈怔了一怔,她一直自诩聪慧博闻,可这所谓的“术数”却是从未听过,不由心中嗔怒,冷冷道:“甚么术数,也不过是奇淫技巧,学来又有何用?”曲非烟也不和她辩驳,只淡淡一笑,道:“姐的极是。”
任盈盈听出她话中的不悦之意,心中不禁颇为后悔。她虽被日月神教上下惯出了一副傲慢的性子,对这唯一的好友却是极为珍惜,只微一迟疑便道:“非烟,是我错啦。我虽然不知道这术数是什么。想来也是极了不起的本事。”
曲非烟微微一笑,却是不置可否,指着那盒子上的几道凹槽,道:“听爷爷,我们家祖上的师尊是一位学究天人的人物,这盒子便是他传下来的,其六面上各有一道算题,将这六题的答案写在此处,这盒子便能打开……可年岁久远,那位前辈的学问传下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到现在能解出这些题目的人竟是一个也没有了。”
任盈盈道:“竟那般麻烦?那这盒子里究竟是何物?”曲非烟摇头笑道:“这我却是不知了。”任盈盈心中更是好奇,略一沉吟,道:“难道不能用宝刀宝剑劈开么?”曲非烟道:“这盒子是玄铁所铸,即便是再锋利的刀剑也是劈不开的。”任盈盈啊了一声,轻轻抚摸着铁盒,只觉得这神奇的盒子比自己任何一件玩物都有趣得多,终于忍不住吃吃道:“非烟……这盒子着实是有趣,能借我玩赏几天么?”
曲非烟目光闪了闪,淡淡道:“自然可以。便是送给你也没什么。”任盈盈又惊又喜,却依然迟疑道:“这怎么好?这毕竟是你家传之物……”她话还未完,曲非烟却已截口笑道:“反正这盒子也无法打开……不过只是一件纪念品罢了,若是家传之物。有这柄玉箫也便够了。”任盈盈听得此言,终于放下了心来,伸臂轻轻拥了一下曲非烟,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旋即拍手笑道:“我拿去给爹爹看看!”罢一阵风似地奔出了房门。
曲非烟含笑注视着她的背影。手中玉箫却握的更紧。其夹层中明明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却仿若重逾千斤!虽然那盒中已空无一物,但怀璧其罪。这盒子无论放在她或者曲洋身上,都是件祸患……却不知若有朝一日任盈盈得知了真相,是否还会视她为友?
(三)祖孙定计
琴音遥传,绕梁不绝,半晌才重归了沉寂,任盈盈抚停了琴弦,抬首望向面前的曲洋,意似征询,她所抚的却是今日才学的一首古曲“有所思”。曲洋见她指法虽仍有少许生涩,却已颇具洒然气象,面上不由露出了赞誉之色,笑道:“姐资质极佳,虽只习琴半年,琴技却是已比非非强上了不少。”任盈盈抚停了琴弦,垂首笑道:“非烟不过是不喜琴音之中正,因此才未费心学习,论起萧技,我却是远不及她的。”曲洋瞪了倚在几旁的曲非烟一眼,哼了一声,笑骂道:“什么不喜琴艺,恐怕不过是这丫头躲懒的借口罢了!”
曲非烟笑吟吟地望着祖父,却是丝毫不畏。曲洋叹息了一阵,方自向任盈盈道:“姐,明日我要带非非下崖一阵子。”任盈盈吃了一惊,道:“你……你们要去哪里?何时回来?”她这一年多以来与曲非烟昼夜相伴,听得她要离去自是不舍之极。曲洋笑道:“只是些事,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也便回来了。”
他既不愿多,任盈盈也不好再问,心中却还是难免郁郁,借口身体不豫抱了琴便回屋去了。曲非烟见她走远,方才低声道:“爷爷……可是教内有变?”曲洋不由大惊,道:“你如何会知道?”曲非烟叹了口气,道:“如今日月神教中除了教主和姐外还有谁不知那人的心思?”曲洋见孙女年纪竟是如此聪慧,顿觉又是欣慰,又是怜惜,轻叹道:“不错,那人恐怕这两日间便会动手。”罢定定望着孙女,心道:“若非非求我看在姐的份上相助任教主,我帮是不帮?”
曲非烟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便去收拾行李。”曲洋见她竟是未提任盈盈一句,不由心中大奇,道:“你不担心姐么?”曲非烟脚步一顿,默然片刻,低声道:“爷爷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至于姐……便看她自己的造化罢。”听得曲非烟此语,曲洋不由心中微凛,虽感激孙女的心意,却又不免暗惊她的薄凉。半晌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即使东……即使他真的事成,应该也不会为难姐的。”他微一沉吟,声音压得更低,缓缓道:“教主这些年愈加暴戾了。又日夜钻研武功,不理教务,落到这般地步,其实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话音甫落,院门处却有人大笑道:“曲长老,你要带非烟去何处?”
曲洋心中剧震,面色顿时有些难看,躬身笑道:“事情,又如何会惊动了教主?”任我行却未察觉到他的异状,摇首笑道:“江湖凶险。路途又甚辛苦,曲长老有事自行去办便是,又何必要带上非烟?”他反手拉过背后微露尴尬之色的爱女,笑道:“盈盈极为不舍,想来非烟也是一样,你又为何定要分开她们二人?”
曲洋皱了皱眉,还欲再,曲非烟却截口笑道:“非非的确是不太愿和爷爷一起去,不若爷爷自己去如何?非非定会乖乖地呆在黑木崖上。”曲洋心知孙女此言必有用意。哼了一声,佯怒道:“既然你想呆便呆个够罢!”曲非烟奔上前拉了曲洋的手,嘻嘻笑道:“爷爷莫要生气……便让孙女略尽些孝心,送爷爷下崖去如何?”
她一边扯着曲洋向外走去。还不时回首向任盈盈连连使眼色,逗得任我行大笑不停,直至两人走到那垂下的树藤之旁,避开了众人眼目。曲非烟方自低声道:“爷爷你先行离开,明日三更在黑木崖以西的落雁坡等我……”曲洋皱眉道:“胡闹,以你那微末的功夫如何能避开黑木崖的岗哨?又如何能独自从这崖上下去?还是待我寻个理由将你一并带走便是。”
曲非烟摇首道:“不妥。若爷爷执意如此,非但教主,便是那人也会生疑……若当真如此,无论那人是否事成,恐怕今后爷爷都再难在日月神教立足。”
她眨了眨眼,嫣然笑道:“但若我私自离开,却不过只是女孩的任性罢了。”她注意到曲洋目中的骇然之色,心中一震,便即住口,方自讷讷难语之时,曲洋已叹了口气,道:“爷爷竟还没有你想得透彻……非非,你的不错。”他轻轻抚摸着孙女头上的双丫髻,笑道:“但就算我真的因此被圣教开革又如何?那些个虚名哪里有我宝贝孙女的安危重要?”
曲非烟胸中一暖,低低道:“爷爷,其实我有很多事情瞒着你。”曲洋哈哈笑道:“你当爷爷老糊涂了么?但你既不愿让我知道,我便不问。”曲非烟垂首片刻,忽地展颜一笑,道:“其实爷爷你不需担心,我的武功虽不甚高,躲过那些岗哨却还是轻而易举。”
曲洋微微一笑,却只是摇头,曲非烟见他不信,微一沉吟,低声道:“爷爷,请接孙女一招。”罢右手微抬,已向曲洋腕间扣去,曲洋见她出招歪歪斜斜,手底更仿佛毫无劲力,不禁心中暗笑,随手一撩便欲将此招化解开来。孰未料曲非烟右手快如闪电般一缩一放,手掌宛若如兰花般展开,指尖竟而拂上了他肘间穴道,纵使她劲力不足,却也令曲洋右臂一麻。曲洋骇然收手,肃然道:“非非,你这武功高妙的紧,莫非是教主亲授?”他只道日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我行之外,恐怕再无第二个人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心道:“若是教主对非非有这传艺之恩,今日我却是不能够袖手旁观了。”
曲非烟摇首道:“这便是爷爷你给我的那铁盒中的武学,叫做……‘兰花拂穴手’。”曲洋身躯剧震,一把按住了曲非烟的肩膀,急声道:“你不是将那盒子送给了姐……那时我还责备过你一阵子,莫非那只是个空盒子?你……你究竟是如何将那盒子打开的?”
(四)路途异变
曲非烟心中迟疑,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这盒上的题目对于从未接触过算学的人固然是艰深繁涩,但对于一名来自千年之后的理科研究生而言,却着实是不难的。她固然有数十种方法搪塞过去,但却又着实不愿欺瞒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曲洋定定注视了她半晌,终于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我曲洋终究还有机会见识到这桃花岛绝学!非非……不管你是如何将那盒子打开的,爷爷真的要谢谢你。”他轻轻拍着孙女的脊背,旋即却又迅速偏开首去,竟是已然老泪纵横!
昔日郭靖黄蓉夫妇连同其一子一女战死与襄阳,战火波及之下,便是陆冠英夫妇也未曾幸免,除程英曲傻姑二人幸存、郭襄出家为尼之外。桃花岛一脉几已尽绝。东邪黄药师万念俱灰之下归隐于桃花岛,再不覆江湖。得他数年精心治疗,曲傻姑之疯症终究还是有了起色,晚年之时亦收有一名螟蛉义子,却正是曲洋之先祖。黄药师学究天人,而程英和曲傻姑的资质却均是平平,所学不过黄药师本事的十之一二,数代流传下来更是遗失了不少,待到传至曲洋手中的也只余这只黄药师亲手所制的铁盒以及那柄程英传下的玉箫了。可叹那桃花岛之绝学就此尽数归于尘土!这铁盒不过是黄药师玩笑之作,其中除了他所创之弹指神通。落英神剑掌,旋风扫叶腿,玉箫剑法和兰花拂穴手五门功夫之外,也只有一份“碧海潮生曲”的曲谱。但即便如此,在这武学逐渐衰微的时代也足以凭之啸傲武林了。
曲非烟见祖父竟是如此激动,也不由心中微惊,方欲开口话,曲洋却已肃然道:“非非,你回去之后立刻将那秘笈背会后毁去。否则恐怕会有后患——你招数虽然神妙,功力却是差了太多,明晚下崖时还是要多加心。”他这番话出来,无疑已是同意了曲非烟的计策了。曲非烟迟疑道:“爷爷你还未曾看过。便要毁去么?”曲洋笑道:“爷爷老啦,学这些武功也再无大用,倒是那首‘碧海潮生曲’你一定要好好记牢了,若是记错了半个音。爷爷可是要打你手心!”
他哈哈一笑,攀着藤条一跃而下,转眼便去得远了。曲非烟直待得祖父的身影消失在山间云雾之中。方才慢慢向回走去。方走入院门,便看见任盈盈立在台阶一侧,面上尽是踌躇之色。她不禁心中微微好笑,道:“姐,你在此处作甚么?”任盈盈一惊抬首,吃吃道:“我……我不愿你走,所以才让爹爹前来阻止,你怪我不怪?”
曲非烟原本对任盈盈颇存了几分怒意,但听她出此话心中却是一软,暗叹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淡淡笑了笑,道:“自然是不怪的。”
任盈盈心中一喜,扑上前来挽住了曲非烟的臂膀,笑道:“最近我学琴都学的有些厌啦!曲长老既已下崖,我们正好可以轻松几日!”随即反手拉着曲非烟向内走去,却未曾注意到她那双逐渐黯沉的眼眸。
星落夜沉,月已中天。门前的灯笼在飒飒的微风下摇摆着,眼见就要熄灭。便在那火烛燃尽的那一瞬间,却赫然有一道的人影自院内闪身而出,只在阶上轻轻一,便窜入了陡崖旁的密林之间——淡淡的月光将她的面容照了个通透,这人却赫然正是曲非烟。她身形本,身法又甚是迅疾,转眼之间便绕过了几道岗哨。此刻借着朦胧的月光已是能够隐隐看见远处的密林树梢,更可见有数人在前方往来徘徊,待到绕过这最后一道岗哨,再沿后山掠下,便出了这黑木崖的范围。曲非烟心知此处之关卡极为重要,往来巡哨俱是精锐,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将身子沉的更低,脚步亦放轻了几分。此处虽然盘查甚严,却终究不是滴水不漏,她寻了个空隙方欲抬脚自旁溜过,却忽然耳尖一耸,非但没有前行,反是后退了几步,矮身隐在了树丛之中。她方藏好了身子,自山后的拐角间便冲出了十余人来,却均着的是日月神教麾下朱雀堂的服色。那些巡哨会众面面相觑,目中俱有惊疑之色,终有一人排众而出,向来人中的一名老者躬身道:“鲍长老,教主有命,子时之后任何人不得上下崖,纵然您身为朱雀堂长老也不可例外。”
那鲍长老背了双手,面上尽是傲然之色,冷冷道:“我有急事面见教主。”那会众沉吟片刻,道:“若鲍长老真有要事,请先告知属下,让属下转告向右使由他定夺。”鲍长老皱眉道:“这般麻烦!罢了,先告知你便是。”他挥手命那会众近身,低声道:“这件事却是……”他语声渐低,待得那会众凑上了前来,原先笼起的右袖却骤然翻了起来,一柄明晃晃地匕首已猝然递入了那会众的前心!
惊变甫生,那剩余的数名巡逻会众不由同声惊呼!一名会众反应颇快,自怀中摸出一只竹哨便向口前递去。却忽觉后心一痛。送至唇边的竹哨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人也随之软软跌倒。此时鲍长老已率众将剩余几名巡哨尽数屠戮,待抬首看清面前的男子,不禁心中一震,躬身道:“东方左使,属下……”东方不败瞥了鲍长老一眼,轻轻掸了掸袖子,淡然道:“这几人还需我亲自动手……鲍大楚,你的本事倒是长了。”
(五)言辞交锋
鲍大楚心中大骇,吃吃道:“属下……”东方不败哼了一声。截口道:“待得此间事了,你去刑堂领十鞭罢。”鲍大楚听得惩罚甚轻,方自松了口气,抱拳道:“是。”
曲非烟隐在一旁,心中已知不妙,东方不败何时到此,又是何时出手杀人,她竟是丝毫未曾觉察……本是万无一失的打算也硬生生地出了纰漏,谁又能想得到东方不败竟偏偏挑了这个时间动手?她正心思急转之时。东方不败却已侧身向她所藏之处微微一笑,道:“孩子深夜却四处走动,当真是顽皮!若有个闪失怎么了得?”
他语声温固是温柔之极,曲非烟却顿感心中一寒!她定了定神。缓步走了出来,垂眉笑道:“东方叔叔好。”她居于黑木崖年余,与东方不败倒是见过十余回的,彼此之间也算是熟稔。东方不败见她镇定异常。浑不似平常娇怯害羞之态,倒是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挑眉笑道:“曲姑娘似乎隐瞒了不少事情。我倒是将你看了。”他目光闪了闪,笑道:“你若是个懵懂无知的,我将你放了也无妨,可是如今……”
曲非烟叹了口气,道:“若我当真浑浑噩噩,恐怕死得更加快些。”东方不败一向谨慎,既然选在此时发动,自是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但不管结果如何,今日之事却终究是不能放在明面之上的,他又怎能容得的孩子在外胡?或许东方不败的确是不愿得罪曲洋,但若曲非烟当真是个不通实务的,那么即便是善后工作麻烦些,恐怕他也只能选择杀人灭口了。
东方不败“咦”了一声,心中更觉讶异,唇角的微笑却也渐渐敛了。曲非烟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懂得藏拙也便罢了,可如今看她神色言行,竟似乎是将自己的心思猜了个十之七八,这又怎是一个的孩童所能做到之事?他心思急转,缓缓道:“我曾听过江湖上有一门功夫,习之可令人停止成长,宛若孩童……”他话还未完,曲非烟已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或许你可认为……我比别人少喝了一碗孟婆汤罢。”她声音压得极低,除了东方不败之外却是再无一人听见。她这秘密本未和任何人过,但此时为了取信与东方不败,却也由不得她再行隐瞒了。若因此被当作敌方斥候,自己性命难保也便罢了,恐怕还会累及曲洋!东方不败虽一向不信鬼神,但却极擅察言观色,见她言辞恳切,心中已是信了七分。曲洋一向中立公正,毫无偏颇。若因曲非烟之事与他结仇却是着实不智!他沉吟了半晌,自怀中取出了一只瓷瓶,自其中倾出了三粒火红的药丸,笑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他方倾出那药丸,身边诸人的面色已是惨白一片,鲍大楚虽面色未变,垂下的袖子也是微微颤了几下。曲非烟纵是未曾见过此物,看见众人的神色又焉会猜之不出?缓缓道:“这莫非是‘三尸脑神丹’?”
东方不败道:“正是……若三粒药丸同服,三年后才会发作。若我今日事成,三年后你来黑木崖向我讨解药罢。若我有个什么万一,也是你命中注定!”曲非烟只微一沉吟,便取了他掌间药丸一口吞下,神色竟是丝毫未变。东方不败只道曲非烟受此逼迫定然会哭泣求饶,却不料她竟然如此果决,不由心中大奇,道:“你不知道这‘三尸脑神丹’的功用么?”曲非烟挑了挑眉,道:“服下‘三尸脑神丹’之人若不服解药,便会尸虫入脑,生不如死,我又怎会不知?”东方不败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毫不犹豫地服下?”曲非烟板起了脸,冷冷道:“服了这东西至少我还可以多活三年,若是不服现在便要死……若你是我又会如何选择?”
东方不败不由愕然,随即大笑道:“你走罢……你这丫头倒是比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要强上了许多!”曲非烟眨了眨眼,躬身道:“多谢赞誉,恭祝东方教主马到成功。”完也不去看东方不败神色,转身便走。行出数步方侧首望去,只见身后火把摇曳,东方不败等人已是去得远了,方自沉沉松了口气。方才她虽是镇定自若。此刻却是觉得胸促气短、心中乱跳。她缓缓沿路行至后山,又使轻功攀下了黑木崖,一路之上终是再未遇见什么变故,但她却还是丝毫不敢轻慢,直至遥遥看见了落雁坡上的那熟悉的身影,心真正放入了胸腔里。
曲洋看见孙女无恙,亦是松了一口气,拉了她的手低声问了几句。曲非烟心中一酸,险些便要将东方不败之事从实告知。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东方不败给她下毒,恐怕多多少少存了些以此控制曲洋的意思,若她当真出此事,曲洋定会携她返回黑木崖向东方不败讨要解药。这便等于是将曲洋拉入了争位的泥潭,却不是正遂了东方不败之愿?她思及此处,索性岔开了话,和祖父讨论起了那“碧海潮生曲”的曲谱来。曲洋爱乐成痴。此刻被那曲谱分去了心神,只顾和着曲谱如醉如痴地击节研究,却是再也顾不得问及她路上之事了。
(六)刘府兄弟
飞流直坠在山石之间。溅起水花。在这奔流的瀑布之旁,却赫然立着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箫声呜咽,时而急转而下,时而柔靡万端。终而绵延直下,再不可闻。这曲“碧海潮生”乃是黄药师感怀身世之作,隐喻大海浩渺之态,平静中暗藏凶险,端的是极尽变化之能事。曲非烟在萧艺上颇有几分造诣,虽只试奏了数次,却已能隐隐把握住此曲之真髓。曲洋聆听了半晌,心中甚是满意,头赞道:“你未曾见过大海,却奏得出此等洒然气象,也是殊为不易的了……如今你这曲‘碧海潮生’虽已算是成,但你内力不足,却是无法驭之攻敌。”曲非烟奇道:“这曲子还有伤敌之效?那曲谱上却是没有提过。”曲洋叹道:“听闻当年黄前辈单凭此曲便可掌控对手之生死,威势自然是极大的,但那份功力世上又有几人能有?黄前辈学究天人,一生造化万物,这‘碧海潮生曲’不过是沧海一粟。与之相比我这桃花岛传人却是太过于碌碌无为了。”
曲非烟从未听过祖父口出自怨自艾之语,心中隐隐不安,垂首沉吟片刻,笑道:“黄岛主虽是诸般学问尽数精通,但单在这一门音律之道上爷爷也未必便弱与他了,黄岛主既能创制出这‘碧海潮生曲’,您又何尝不能了?”曲洋面色微变,虽想出口斥责曲非烟的不敬,心中却又隐隐觉得她得是真话,一时之间竟是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抚须颔首道:“非非,你的不错!音律一道我自诩不在任何人之下,又为何不能创出流传百世之佳曲了?”完此话,只觉心中郁积一扫而空,哈哈大笑了起来。
便在此时,远方却隐约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之声,曲洋笑音一敛,面上也不由带上了少许警戒之色。只听几声叱喝,那一行人已行至了祖孙二人身旁。为首的却是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背之上乘坐的却是两名衣着鲜亮的公子,大的十二三岁,的却只有七八岁。两人容颜虽尚未长开,却也是眉清目秀,颇为可爱。其后还跟随着四五骑,看衣着打扮却似是伴当一类的人物。曲洋本还担心是日月神教或是江湖仇家前来寻人,此刻见众人这般打扮,又想到这瀑布距官道并不甚远,路人来此踏青或歇息也是寻常,也便恍然。
那年纪些的公子也不下马,只是挥手示意伴当在瀑布处取水给他饮用,神色之间极为傲慢。反是那大公子颇为懂礼,翻身下马,遥遥向曲洋二人拱了拱手,才在上游处舀水喝了。那公子懒懒瞥了曲洋祖孙一眼,目光却骤地一亮, 自马上一跃而下,扯了扯那大公子的袖子,低声道:“大哥,那丫头手里的玉箫不是凡品,眼见爹爹的四十大寿便要到了,不如我们高价买下送与爹爹做贺礼如何?”那大公子皱眉望了曲非烟一眼,道:“看那姑娘似是对那玉箫极为珍惜,应该未必会出让罢。”此处瀑布水声颇大,因此二人也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曲洋和曲非烟自是将二人之言听了个清楚。只见那公子哼了一声,昂然行来,大声道:“丫头,把你手上那柄玉箫卖与少爷罢,价钱随便你开!”
那大公子见他如此无礼,面色微微一变,低斥道:“二弟退下!”那公子对兄长的话却是言听计从,泱泱退到一旁,口中还在嘟囔不已。那大公子上前一步,歉然道:“舍弟无礼,请老先生和这位姑娘见谅。家父四十大寿将至,直至今日我们兄弟还未找到合心意的贺礼……却不知两位可愿将那柄玉箫出让?”曲洋仍自抚须不语,曲非烟却已淡笑道:“抱歉,这柄玉箫是我们家传之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卖的。”
那大公子怔了一怔,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却也并不多,躬身一揖便欲离开。那公子却反手扯住了兄长的衣袖,冷哼道:“少爷要的东西谁敢不卖?你们二人莫要不识抬举!”曲洋看见他面上的凶戾之色,心中极是不快,暗道:“这也不知是哪家的顽劣孩儿?既然有非非在身边,教训一番便算了罢。”却见那大公子竟是勃然变色,冷冷道:“二弟,强买强卖又与强盗何异?今日之事,我必向爹爹如实禀明!”罢向曲洋二人微一拱手,翻身上马,低喝一声便当先行了出去。那公子面上一慌,大声道:“大哥!弟弟不是要如此……”见那大公子已是去得远了,咬了咬牙,飘身上马,狠狠在马腹上一夹,一行人便如飞般追了上去。
曲洋头道:“刘家的家教看来倒是颇严的,只是这个儿子太不像话!”曲非烟讶然道:“爷爷的是哪个刘家?”曲洋笑道:“那些家丁衣角上绣的都有个‘刘’字,那子上马的身法也是衡山派的轻功,衡山派有此家境又深谙音律的,应该只有掌门莫大的师弟,刘正风。”
曲非烟嗯了一声,却是对曲洋的眼力极为佩服。却听见曲洋叹道:“我一生研习音律,但最擅长的却还是琴艺,萧技毕竟还是差了一筹。非非你虽聪慧,但限于阅历,十年之内萧技也是难以大成。早听刘正风萧技精擅,堪称其中翘楚,更不在当年黄岛主之下,若能听他奏这一曲‘碧海潮生’,我此生亦算无憾!”曲非烟吃了一惊,道:“可那刘正风毕竟是衡山派的长老,若爷爷与之相交,无论是圣教还是五岳剑派,恐怕都难以相容!”
曲洋大笑道:“教主一向宽宏,想来不会在乎此等事。”曲非烟别过首望向溅落的水花,轻轻道:“却不知爷爷的那个教主,究竟是任教主,还是东方教主?”她声音虽极轻,却令曲洋心中沉沉一震,只觉如同醍醐灌一般,全身上下都凉了个通透!此刻教中虽然尚无具体的消息传来,但东方不败的武功谋略均不在任我行之下,且以有心算无心,想来坐上这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亦不过是时间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