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蔡祭酒虽然被骂的狗血喷头,然有些开明些的人却也觉得他说的并不是完全没道理,更有死硬支持他的。
别忘了,本朝风气颇为开放,女子地位不算很低,对政治有热情的也不少,别个不说,老皇帝那妹妹蜀国公主,便是个喜好参政的,而且势力极大,又有黄相之独生女,现嫁给荣国公的丰城县君也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子,这些人怎么会不站在蔡祭酒一边?
蜀国公主就公然放出话来,“说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不过是自己没本事罢了,真要有本事的人,还怕比不过一女子?”
丰城县君亦道,“自己无能,偏又不许别人出头,说是什么君子,也不过是些嫉贤妒能的罢了。说女子卑贱的更恶心了,他难不成是男子所生不成,儿女难不成是男子所生?亦或者干脆就无儿无女?”
丰城县君这话还是挺毒的,说老婆地位低下的有之,但是说自己亲娘卑贱那可是不孝啊,就没几个人敢了。何况此时还不像之前变态的完全抹去女子的独立性,说什么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公众看法里,母亲肩负管理家庭教育儿女之责,还需要些能力的,不单单是顺从贤良就够了的。
反正有这两位挽起袖子下场,又有几位公主郡主夫人诰命忍不住在背后出力,结果竟惹出本朝从没有的一番大辩论!
相较起来,一个小姑娘在棋艺上挑战国子监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的?竟被扔到了角落,无人提起了。
长安也得了这消息,心里感叹一回,对翠衣道,“这位蔡祭酒倒真是下的一手好棋,不过这一招也险棋,他日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还是流芳百世,也未可知也。”
听得自家主子语气复杂,翠衣略有些不解,“他举荐小娘子您当国子助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虽然说品级不高,但是可是难得的清贵职位,就算不是清贵职位,那可是个官儿,以前都是妻凭夫贵,母凭子贵,哪里有女子自己当官的。
“此事不是那么容易成的,蔡祭酒就是个老狐狸,他提出这个提议本也没指望能成。”长安轻叹了一口气。
她是掌过权的人,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实际上如果不是她站的位置太好,她也没什么好法子一路登上那顶峰,当那有名无实的天下至尊。
但凡想要争夺地位,争夺话语权,金钱和拳头,这两样一点都不可以少,偏偏女子在这方面都是弱项,更有千百年以来一层层加在她们灵魂上的思想禁锢,更有祖宗香火,姓氏传承的压迫。
别说争得平等的地位,就算是争夺明面上的话语权,也非一朝一夕之功。长安当政时间并不是非常长,不足十年,其中前几年国内水深火热,黎民民不聊生,总要先平定了这些才说别的,然后最后两年她有尝试着去做一点改变。
这其中的难度基本上难于登天,需知军队,不用女子,家产,女子也没有份,但凡做工种田经商,女子也难抛头露面,她费了不少功夫,也只是能先保证了一定程度上女子的财政地位。
“基本上,你就当此事不存在吧。”长安心中摇摆了一阵,决定还是不掺合这趟浑水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身份地位这样的东西,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发展,便是金鳞龙种,想要化龙,也需得遇风云。
长安这一世出身便是平民富户之女,想要登天,想要再次站在那孤峰之上,虽然难,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以眼下看,最好的法子是嫁给即将成为太子的临川,然后借临川之势,再上一步,大概花费个二十年,估计也能再次登顶。
然而那并不是她想要的,更是她已经体验过并且不算喜欢,她如今想要的,不过是一世乘清风,于壮阔山河中遨游,看看世上不同的风景,方不悔来此人世一遭。
“主子你真的不能当官吗?”
长安并不觉得遗憾,然而对于翠衣来说就不一样了,她家主人是她见过世上最聪明最美貌的人,别说区区一个七品官儿,便是皇后也做得。
“做官有什么好呢,哪有如今逍遥自在。”长安见她脸上遗憾之色难以掩饰,不由笑起来,“说到底,谁想要,谁就去争吧。”
不过便是长安完全无意于此,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比如登门拜访一下蔡祭酒。她其实对蔡祭酒的棋力很感兴趣,陶博士的棋力已然非常高了,那么朱国手嫡系关门弟子,陶博士的师兄又会怎样?
长安可以容忍蔡祭酒耍了花招不与自己公开对弈,却对和蔡祭酒对弈一局还是很感兴趣。
不过蔡家门第可不矮,河东蔡氏,那可是国家中有名的顶级大世家之一,蔡祭酒在族中并非最出挑的,蔡祭酒之叔如今位列三公。何况长安又搅风搅雨,闹的整个国子监险些下不来台,想也知道蔡家对她的观感如何了。
长安这样一个平民之女,虽然已经递了帖子,第二日过去的时候还是被门房拦住了。
“小娘子家中大人呢?怎来我蔡家胡闹?”门房很是骄横,对李家下人颇为出言不逊。
长安在车中没下车,闻言叫了翠衣过来,吩咐道,“你去对那门房说,他家主人要是不愿意见我也没甚要紧,我也只好在国子监门口沉香楼常驻啦。”
翠衣依言去对那门房说了一回,依旧气哼哼,跑回来对长安道,“他们竟然如此骄横,合该做小娘子的手下败将。也不知道这回,他们开不开门。”
长安笑道,“管他开不开门呢,我这会儿正有几分饿了,咱们去吃饭。”
紫衫吃惊道,“那,不等蔡家开门吗?”
“我先来拜访蔡家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只是他们自己给面子不要,也怪不得我啦。”马车中小少女微微笑起来,看一眼蔡家的黑漆大门,“反正赢了他们丢脸,输了我也不难看,怕什么?少不得要公然给他们落点面子了。”
她这会儿一掀帘子说话,倒露出大半张美丽的面庞来,蔡家门房一抬头瞅着,倒也惊了,这李家小娘子竟生的这般好看!比传言中还有神采啊,看来自己还是往回禀报一声吧。
其实先头长安递了帖子,蔡祭酒并没见到,他是个精明人,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然而这些日子他忙着打嘴仗,没什么时间管家事,偏长安又是女子,递的帖子被归到女眷里面,看着帖子的是他老婆文氏。
此文氏虽然和青州的文氏不算是一家子,倒也轮上个极远的关系,之前为了打听长安的事情,从青州文家人嘴里倒听过一点青州旧事,心里难免有些不平。
何况这时候,本就是以姓氏傲王侯的时代,世家的力量虽然较之前朝衰弱不少,却依旧非常强横,陇西文家虽然不算是顶级世家,甚至有些落魄,却是其中一个非常讲究,甚至讲究到龟毛的家族,文氏难免受其影响,自然不把长安看在眼里。
也是因为文氏一族已经比较衰落,却还没完全衰落,危机感十足,却越发因此端着架子,凭借姓氏骄人,却已经露出色厉内荏之像,反而蔡家这样的正兴旺的就没有这种顾忌,反正那些平民百姓田舍翁泥腿子怎么也盖不过他们家。
那边蔡家的门房有一个去禀报了,这回禀报的倒是蔡祭酒,剩下的门房却看着如今名满京城的李家小娘子的马车缓缓驶离了本街区,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孙达刚进去禀报老爷,他们就走了?”
“难不成是有事?”
“可是再有事,也等那么一会吧。何况也没见着人来找啊。”
“莫不成李家小娘子觉得被拒绝了,所以面上过不去,一气之下又走了?”这个倒是更接近真相些,不过长安倒不是生气,她看世情还算通透,不至于为此多恼火。
反正刚刚去禀报的孙达回来的时候,见李家小娘子早就不见人了,也傻了眼了。
“这可怎么办?老爷可让我好生把人请过去的。”
“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另一个精明些,提醒道,“咱们先头拒绝也是得了夫人的命令不是?谁想到李家小娘子气性这么大,这一转身就走了呢?”
那边蔡祭酒正等着呢,他也是个善于揣摩人心的,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便是他处在长安的位置,也肯定不愿意和国子监真正闹翻脸,能和解一下是最好的。
所以当蔡祭酒看着孙达一个人孤零零过来的时候,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怎么了?人呢?”
孙达还能说什么?照实说呗。
“夫人先头不是让我们拒了李家小娘子,说平民田舍翁家出身,不能登门,想来李家小娘子一时气不过,倒先走了。”孙达还是不敢把责任全推给夫人,不然到时候虽然老爷不罚他,夫人罚他也是一样的,“也怪我跑的太慢了,我是真没想着李家小娘子这么大的气性,转身就走了。”
“唉,夫人误我!这可是误了大事了!”蔡祭酒一听就急了,拍着桌子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