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白冷月洒落银霜满地,蓦然炽烈凶焰遍染血色,灰化漫天枯叶。三教天坛集会之时,六庭馆西南五十四里之外,同根同源的鬼族兄弟,此刻却不得不刀兵相向。狼兽低嗥不似过往疏远,更掺无法理解的提防戒备,自因螣邪郎一身抑制不住的血戮杀意。
“单独跟我外出,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不知是该欣慰亲情未泯,抑或痛恨绝情将至,手执邪鞭眉露凶戾的螣邪郎,讽笑不止:“小弟你啊,还不明白你如今的处境?”
“吾要一个答复。”
螣邪郎敢来六庭馆,说明异度魔界有把握闻人然不在。而以异度魔界剩余力量牵制,就算赦生童子执意抵抗,也避不了被螣邪郎找上。与其如此,赦生童子又何必牵累他人?
“上次的问题,回答呢?”
螣邪郎神色一怔,知晓赦生童子直指九祸,忽而嗤笑出声,一扬魔气腾腾的邪鞭道:“这就是答案。”
“你……坚持?”
“再如何,女后她也是为了吾界。身为异度魔界之人,吾等不早有舍命觉悟?”
赦生童子语气低沉反问:“哪怕结果是魔界的毁灭?”
“世上无人能毁天魔池。”
“除了创始魔皇,其他一切都无价值?”
“魔界不为创始魔皇,难道还有更多的价值?”
拥有截然不同的理念,分道扬镳已是必然。蓦然魔影横空瞬闪,双管齐下,邪鞭如蛇吐信刁钻飞缠赦生童子脖颈,腰间邪剃现芒,倒乂勾心流地划十字,焚风疾掀倒卷而去。
“精血大量流失又受逆反魔源反击,你的伤势是短时间内能可痊愈的吗,小弟?!”
倒乂邪剃斜后格挡狼烟,紫雷魔风迸射火花万千。发觉赦生童子劲道中途转弱,螣邪郎收回邪剃同时,邪鞭却又迅猛劈空,稳稳占据主动。
然而,二人日常虽显疏远,实际感情却是无比深厚。螣邪郎平日习惯,赦生童子又怎会不知?
“有能力才能阻止改变,你还杀不了我。”
赦生童子骤然反击,竟令邪鞭寸寸崩断。狼烟戟陡增万钧雄力,登使倒乂邪剃半弯,立将螣邪郎击退百丈:“魔,从不惧战!”
“咳,是啊,论综合,吞佛童子那只心机魔,在吾等四人之中称首。而你却从来是最刻苦的一个,功夫都下在一口狼烟之上,论武功可能都不如你。呵,我确是是一个不称职的大哥。”
垂首呕出一口鲜血,螣邪郎说着忽而荒谬笑道:“但是,大爷什么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魔瓶启封,天际倏然乌云急涌,封魂之术顿生效力。赤色血珠悬空缓缓转动,一根血线倏然从中抽出,直射赦生童子而去。
赦生童子虽催术欲挡,又怎破得了伏婴师精心预留的后手?
浑厚邪元织紫雷欲化咒术,血线却似视其为无物,霎时融入赦生童子血肉之中,直牵命魂。而在血色丝线没入赦生心口刹那,赤珠之中竟又反射一条红线,措不及防融入螣邪郎之身!
伏婴师的双生咒术……非是九祸口中的封魂禁锢之方。
也对,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虽有众多同僚牵制他人,单枪匹马要胜赦生也非易举。再加上赦生童子对咒术的抗性,想彻底断绝赦生生路,不予他人解救之机,也只有一命换一命的即死术法,能够保证万无一失了。
母后你要的不仅仅是小弟的命,连同大爷我也算计在内了么?果然为了创始魔皇的需要,你真是绝情的令人胆寒啊!
再不怀疑赦生曾经的回应,事到此刻反无一丝愤怒情绪,螣邪郎个性中的阴狠,终究继承自九祸,最后的最后也唯有忍痛大局为先!
咒成不过数息,螣邪郎与赦生童子却都已明白,只要当中一人身亡,另外一人必将命魂离体。而以天魔池对魔界众生掌控,回归过程又岂是旁人能阻?
“你……”
“叫你喊我一声兄长比登天还难。罢了,大爷我也不是合格的兄长。要恨,你就一直恨下去,千万别忘。”
取胜难,求死易。眼见赦生童子焦躁反扑,螣邪郎此刻却放空所有防御,反而挺身直迎狼烟戟锋口。赦生童子紧急收手转身侧偏,螣邪郎却抓准须臾时机,抬掌朝面饱提魔功,轰然拍中自身天灵,登时魔血飞溅!
“不要,兄长!”
“呵……记住了,省得我再拖累你,下辈子免选我做你大哥!”
失魂的笑,究竟是怨,还是解脱,抑或是兄弟临终呼声的最后暖意流心?如此就算命归黄泉,纵尚未能与父母相认,亦无更多遗憾了吧?
魂魄离体归魔池,颅骨碎裂的魔将,终以自身的灭亡,换来神劫降临之机。
命魂离体归复天魔之池,赦生童子伸出的手挽回不得,不及抓住螣邪郎倒落尘埃的躯体,双目陡转昏暗,意识亦随之沉眠,同归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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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雪浪碎滩头,废镇孤岛别离思。一如往常在水静云天在给榕树胶水的无罪之人,无尘白衣陡然转黯正是寿元将尽之兆。
“喂,如月你是怎样?”
“天时到了啊。”
安详慈和不改眉色,如月影坦然无虑,定视着一脸焦急的天草二十六:“就像我回来时对你讲的一般,连天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来到。”
“又是欺世盗名假神棍的一套,我不信。”
“到了就是到了呀。你啊,总是明明早猜到,却装作不知道。”
无罪之人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毁灭的来临。箫中剑来此问解,却也不过两字“无悔”的回应。顺天知命的如月影,早前唯一放之不下者,便是身边的青年。而今他之心悸既解,一月三身岂求苟活?
“小草啊,风华缭乱,能珍惜平凡的人不多了。吾只希望未来,你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幸福快乐。”
“死神棍,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跟你讲,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从未见如月影如此表现,天草二十六心头不祥愈发浓郁。奈何天数运转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无罪之人的死亡早是注定的终末……
伸手拂过天草额前碎发,如月影白净无瑕的面容愈发苍白虚幻,安恬作答:“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说谎言,这是必然的命运。”
“我才不相信!每次说不中听的,你真正是要气死我!”
顽固之词脱口,天草乍见足下接天圆阵引绿芒。如月影周身霍现金光,仍是漫不经心地淡笑:“你看,无罪之人真正从来不说谎。”
“如月……是朋友也好,是什么都好,你活着,无论什么状态,我就会等你到天长地久。你若死,同时赴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呃……”
激烈的言辞,难挡金光消散的过程。突来一声轻叹,却是墨尘音不忍见双方当场死别,一掌贴背震晕天草。
“圣尊者先走一步,我又要给诸位添麻烦,着实令人过意不去。”
“毁灭之数,从非一人之责,如月影。”
“是啊。当初三人之约,而今仅剩弦首一人。还请墨曲代吾转达,请苍一切珍重……小草,你长大了,我就心安了。”
俯身半跪,一月三身形影渐幻,仔仔细细再看一眼,含笑闭目,再无留恋。最终一言吐出,如月影寿终平平倒地,身化无数金色光点,魂消苍天大地。
而在此时,又见天际血芒陡胜,正是魔阵转移无罪之魂,《万血邪箓》迅速将之吸纳开启,漆血般的天幕凄艳骇人,仿若即将敲响人世丧钟!
天邈峰顶,一场注定结果不能完满的决斗,鏖战将至末尾。骤然高天呈异象,杀戮的猩红预示神州计划将启,亦是海波浪无罪之人的魂归之兆。
风月疾斩,斩不断千头乱绪。貌似无情的魔刀,毫不留恋地划开凄厉飞雪,添上点点新红。但当日一会,如月影曾经的一问,此刻却若魔考留心。
若有选择,银鍠朱武,你是否依然甘愿成为朱皇?
“箫中剑,到了此时你还想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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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开八象道凌虚!”
“承让。”
天坛切磋验证,眨眼数招已尽。大致把握北宗道魁修为,闻人然剑势转柔,回送一股清风将人屏退丈外,定立收手。
这么多人当中,闻人然最希望的气势还是太史侯出面。但有太学主主事学海无涯,恐怕希望不大……而央千澈根基虽说不俗,闻人然察其内力路数,他之主修却当在求仙问道,武斗一途并不十分精擅。
不过或许正因如此,道魁反而比起他人更值得信任?
闻人然思量片刻,开口问道:“恕我冒昧一问,道真有多少人可用?嗯,抱歉,我是指修为不在道魁之下的修者。”
此问虽稍嫌失礼,闻人然却也不得不问。毕竟,就算不提弃天帝降世,光是现在的异度魔界,一般的高手敢去挑衅,基本上也就是送死的命。
看央千澈背后敬遨游、乾坤戏两人的水平,大概和被赶出去的崇真三誓差不多。而这种实力去与异度魔界死磕,估计吞佛童子一个人就可以用朱厌喷出赦心炎,把崇真三誓一次捅成烤串烧烤了!
更何况,异度魔界不缺炮灰啊。闻人然又不是杀人狂,杀异度魔界杂鱼上瘾,何必让三教和他们无意义地耗人力呢?
“这……”
然而闻人然这一问,仍是令道魁稍有为难。当年道真若未分裂,北宗有北方秀,算上南宗道磐、原无乡,便是四名一流高手。但分家之后,道真一脉南北不相往来,不相互倾轧都得烧高香了。
这个中详情,央千澈自忖闻人然并不清楚,一时反倒不好解释。不过,相比起心为苍生着想的道魁,南道真的道磐式洞机,显然对《侠道追溯》更感兴趣,竟而代为答道。
“四人。”
道磐,或者成为鳌首心里表示,其实他家大业大,对南北斗争一点兴趣都没有。
道真南北若能趁此时机合并就合并了吧。到时候把倦收天几个家伙通通推上前线,《侠道追溯》不正好可以找个借口“代为保管”了吗?当然,如果倦收天和原无乡不幸死球,把金剑、银骠留下来,那就更好了啊……
如果闻人然知道三教里面,竟然存在这种具有特殊收集癖好的人,一定会主动把《侠道追溯》让出去。
反正等弃天帝降世之后,某些人就会立刻明白,不是任何宝物,都是有命拿还有命享的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