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还未说什么,赵老夫人却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月夕觉得有些奇怪,可心里更多地却绞动了起来,莫名地难受。她哧声笑着:“谁要同你有关系,谁又希罕要做你的媳妇了?”
赵老夫人没料到她竟敢出声奚落自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对着赵括颤声道:“这个……这个……死丫头,毫无体统,你将她带到家里来,是想气死我吗?”她越说越气,右掌高高举起,带起一阵风,落下来便要刮到赵括脸上。
赵括明明见到,眉头一蹙,不躲闪也不还手,反而对着月夕使了一个眼色。月夕瞧在眼里,却觉得赵括是在责怪自己。她心中莫名觉得委屈,又见赵括要被打,手中丝带一抖,卷上了赵老夫人的右掌,她再往前猛地一拉,赵老夫人几个踉跄,几乎一头便载到了地上。
“娘,你没事罢?”赵括大惊,忙扶住了赵老夫人。月夕一人站到了一旁,一圈一圈地绕着手中的丝带,对两人视若不见。
赵老夫人年纪虽大,可身为将军夫人,总算身子骨还算硬朗。她按着赵括的胳膊,稳住了身子。再瞧见月夕一幅袖手旁观,置身事外的样子,她几乎气得晕眩,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拉住了赵括道:“这个死丫头究竟是哪里好?上一次她就拿刀指着你,还点了我的穴道,这一次……这一次……”
她便说边骂,气喘吁吁。赵括一愣,回身问月夕:“上一次?哪个上一次?”
月夕正有些诧异,赵老夫人怎的眼力如此之佳,自己上一次未露出面貌,她是认出了自己?再听到赵括的问话,笑着转过身来,轻描淡写道:“便是那次你中了花五的毒,我来见你,她以为我要害你,死活要拦着我,我索性遂了她的心愿,吓一吓她,免得她耽误了你治病。”
赵老夫人见月夕牙尖嘴利,还死不悔改,颤着声音叫道:“括儿,你把她给我轰走,立刻轰出去……”
赵括整个人都哭笑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自懂事以来,实在是见过了不少的女人,有的柔情似水,也有的冷若冰霜,形形色色,他应付起来还算举重若轻,微微哄一哄,她们也都是服服帖帖的了。
可此刻面对着势成水火,彼此难容的赵老夫人与月夕,赵括却觉得自己的那些手段,统统都没了用场。
一边是自己的娘,一边是月夕。赵老夫人发着火要赶月夕走,月夕面上虽是笑盈盈的,可眼里的倔强,却分明是要和赵老夫人对峙到底的意思。
她们两人怎么就会成了这个样子?
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难题,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难题。天大的道理也无处讲,讲不清。,他除了暂时忍气吞声,两不相帮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
自然有。他还可以赶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他却不能。
赵括叹了口气,闭起眼睛,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赵老夫人见赵括竟然有置之不理的意思,怒道:“你不轰她走,是吗?好,她不走,我走……”她气急败坏,转身便离去。
可她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偷偷瞄着两人。
“娘……”赵括轻声唤她。
赵老夫人闻声脚下一停,可见赵括再无下文,更恼怒了几分:“你不要叫我娘,你不轰她走,就别认我这个娘。”她快走了几步,到了院门边,抖着手,向上向下半天也拉不开门栓。
她虽然是堂堂马服君夫人,可她嫁于赵奢时,赵奢还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税吏,她也不过是一名乡间的姑娘。她从前耳濡目染的,如今会的,也不过是乡间老妇人对付子女的那一套。
她正等着有人搭台,她好唱戏。
月夕微瞧了一眼,笑道:“老夫人,拉不开么?可要我帮忙么?”
赵括不帮她搭台还罢了,月夕还要来拆台。
月夕话里嘲笑之意甚浓,赵老夫人没了台阶,手一狠,一把拉开了门闩,院门“吱呀”一声便自己开了一半。她愣在一旁,自己的儿子仍是未来拉住自己,她怒气一冲,甩手出了门去:“狐狸精,就是一只狐狸精。真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心窍。玥公主那么好,你不肯娶,却将这只不三不四的狐狸精带到家里来了……”
她骂骂咧咧地出去,话里前前后后成千上百只狐狸精,无一不是月夕耍弄她的样子。可她再怎么骂,却连自己宝贝儿子一句重话都不曾提过。
这样的娘,可是真的会对自己儿子打得下手的母亲么?
月夕听着她骂自己,咯咯笑道:“是啊是啊,我是狐狸精,就缠着他这只大大的老狐狸。”
又她谑笑地望着赵括:“你娘是这个样子,可你的脾气为何同她一点都不一样?你是不是像你爹爹?”
赵括苦笑着摇头:“月儿,你怎么能和我娘动手?”
他不说还好,只这么一句话,月夕便立刻停下了笑,又冷下了脸。赵括晓得她倔脾气又犯了,正想怎么好好地劝她,却见她咬着唇,神色黯然,眼里还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似是有眼泪含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赵括没听赵老夫人的话轰她走,又留下来陪着她,这一场战分明是她占了上风,可为何她却显得这么委屈?
难道只为了赵括这一句“怎能和我娘动手么?”
她曾在宣太后身边多年,又怎么能不晓得,只要是女人,年纪再大耳朵再背也是要人哄的呢?
突然之间,赵括暗骂了自己一声糊涂。宣太后对她,如何能与赵老夫人对自己相比?
他在宣华宫时,曾见到月夕对桑婆婆莫名的畏惧,桑婆婆还说月夕自幼便知进退。宣太后既然对她好,可月夕为何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
她怕的,并不是桑婆婆,而是桑婆婆身后的宣太后。说到底,她太过明白,宣太后对她的祖孙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纯粹。
所以越是普通姑娘家难懂的朝堂大事,她越是信手拈来;可这样寻常百姓家的母子相处之道,她却是一窍不通。所以她当初在云梦村,一言不合便扣住了老掌柜和陆老头;所以她根本不晓得,他的娘越是絮叨,越是下不了手去打自己的子女的。
正因为她下不了手,才会不住地用嘴巴去唠叨。
赵括对自己娘的脾气再清楚不过,才会不躲不避,也不还手。只要等他娘气一消,他再哄一哄,便好了。
可月夕又如何晓得?她以为赵老夫人是真的要下重手教训自己,才下意识地拦住了赵老夫人。
他一想的明白,心中便霎时软了,又更是心疼月夕。他搂住了她,柔声道:“月儿,她是我娘,你瞧在我的面子上,别同她置气。”
“她要打你,你便由着她打么?”
“她是我娘,怎么会打我?她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赵括柔声道,“就算让她打一次,又能怎么样?”
赵老夫人是虚张声势?月夕怔了怔,仔细一想,好似确然是如此。
就算赵括被打了一巴掌又能如何?又不是宣太后金口玉旨,转眼便叫人头落地。
可这不显得她自己分外无礼么?她顿时满身都是绪乱,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烦恼,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赵括,转身便朝小楼跑去。
她一直跑上了阁楼,“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猛地听到院子外头更夫喊了一声,又重重响了三声,原来已经是三更天了。
“朗朗阳世,鬼神退避……”
喊更声悠长,更声敲着敲着,渐渐远去。满院顿时落得个静悄无声,连同月夕烦躁的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玥公主那么好,你不肯娶……”
赵老夫人刚才说的一句话,突然间在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不肯娶?
赵括不肯娶?他没有与玥公主成亲?
她顿时便想明白了,为何她总觉得赵玥的妆扮有些不对。因为她没有似妇人那般挽起发髻,她仍是一副待嫁闺女的妆扮。
赵括慢慢地跟到了楼上,月夕看见了他站到了自己面前。两人目光交错处,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霎时却什么都听懂了。
月儿,我没有娶玥公主。
他方才说要对她说的话,便是这一句话么?
难怪他在快风楼,会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难怪他在马服君府里吹着她的曲子,方才还会……那样亲她。
难怪果儿说:玥公主自然早已回去了。她回去的,是她的平原君府,可不是赵括与她的厢房。
因为他说曾对月夕说过:但有你在,我便绝不会娶她。
她痴痴的望着赵括,心中有如掀起惊涛骇浪;她的眼里,更是充满了说不尽的情意。连同天上的月光,都同她一样,被他待她的情意溶化成了水。
她垂着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她拉着他,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将他拉到了房里。
他就被她牵着,一步一步进了房。看着她闭上了门,抱住了他的腰,埋头到了他的胸前,闷声道:“她是平原君的女儿,长得又那么好看,会鼓瑟,会唱曲儿……”
赵括侧着头,谑笑地看着她:“还有谁比你好看?唱得比你好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