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叶连翘瞧出那丫头脸色不对,心头便打了个突,将手中书撂下,自桌边站起身,两步迈到她跟前。
“难道大夫人用了乌发油和展皱膏之后,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好。”
小丫头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现在也不知,究竟和那两样东西有没有关系,总之,大夫人的情况不大好……是四公子打发我来的,叶姑娘你要是得空,这就随我去吧。”
叶连翘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连发生了何事都不肯说清楚,这是明摆着非要拽上她走这一趟不可了。
她连推也没法儿推,谁让对方是这松年堂的正经东家?
“好,我随你去,你稍等。”
既然今儿这一遭是不得不走,她也就索性不多想了,回头清晰而快速地吩咐道:“平安跟着我一块儿去,元冬在铺子里守着,顺便麻烦你替我看顾我妹子。眼下不知大夫人是甚么情况,我亦把不准得耽搁到几时,若是申时还不见我回来,就让她先跟我哥回月霞村。”
一边说,一边看了丁香一眼,小姑娘立刻乖觉懂事地紧抿着嘴点了点头。
元冬也晓得,叶连翘之所以将她留下来,是因为她嘴皮子伶俐,接人待物更加圆滑的缘故,便也不含糊,连声应道:“叶姑娘放心,铺子上的事和丁香妹子都交给我,倘若来了客,我自会敷衍。”
那一头,平安虽是不语,却已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要随身携带的物事,默默地站在了叶连翘身边。
“咱们这就走吧,出去的时候,顺便跟姜掌柜交代一声。”
叶连翘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陡然腾起的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不安感,抬脚率先走了出去。
……
苏家老宅在清南县城的最南边,远离闹市,顺着大道往南城门走,朝右手边的岔路一拐,再行半里地便是。
宅子背后倚着一整片幽静密实的林子,前边儿是一个宽阔的活水塘。临近入夏,水渐渐涨了起来,漫到岸边的青石地板上,四周的花草树木,仿佛都沾染了些许潮湿。
苏大夫人的丫头领着叶连翘和平安两个,从东边的侧门进了宅子,迎面扑过来一阵凛冽的冷意。
这青砖黛瓦、高墙深院的老宅着实有些年头了,纵使下人们打理得再好,院墙高处也难免有些许斑驳。据说,直到现在,苏氏一族的大部分旁支仍旧在这里居住,想来人应当是不会少,然而整座大宅里却非常安静,一个院落套着另一个院落,每间院门皆是紧闭,透不出半点声响,就连丫头和小厮们走动时,也都是轻轻的,仿佛深怕惊扰了谁。
叶连翘领着平安,随那丫头绕过照壁,沿着弯曲的窄廊往深处而去,所到之处草木森森,地面上泼了水,四下里湿漉漉。宅子太大,窄廊又曲折绵长,没走两步便迷了方向,只觉得到处都一模一样,叫人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她往周围张了张,再回头时,就见那丫头已走到前边去了,忙不迭地赶上,紧紧跟在后头。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天井,那丫头终于停了下来。
“夫人就在屋里。”
她转身指了指面前的三间大房,引着叶连翘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陈列得并不华丽,反而很是素净简单,飘散着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南边摆着一张雕花拔步床,见叶连翘与丫头进来了,便立刻有使女上前去撩开帐子,低低道:“夫人,叶姑娘来了。”
“连翘……”
苏大夫人那有些虚弱的呼唤声响了起来。
自打进了这大宅,叶连翘便觉哪哪儿都不得劲,此刻再听见这声低唤,后背上更是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咬了咬唇,走上前去。
苏大夫人半倚在雕花大床上,许是听见脚步声,马上伸出一只手来。
“连翘,你来替我瞧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连翘忙接住她的手,垂眼在她脸上细看了看。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苏大夫人的脸色并不十分难看,既不显得苍白,也没有冒冷汗之类的情况,连发鬓也是一丝不乱,偏生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就像连吸口气都费劲儿一般。
“您究竟哪里不舒服?昨儿便听说您病了,可有请郎中来问诊?”
“你坐呀。”
苏大夫人拍了拍床沿儿,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叹:“我估摸着,多半是因为我久未回清南县,对这边的天气有些不惯,刚回来两天,便觉得身上乏力得紧。其实不是甚么大病,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香,就是每日里懒怠动换,本来是特地回来瞧暮春景致的,谁成想,倒成天在床上躺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了拉叶连翘的手:“我今儿打发人请你来,给你添麻烦了吧,可有影响你做生意?唉,我原本是不想打搅你的,实在是……”
这当口,在屋中伺候的一个年长些的丫头捧了茶来,顺便带来了一只小瓷瓶,和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罐子。
正是昨日叶连翘让平安送来的乌发油和展皱膏。
“我这点小毛病不算什么,眼下让我发愁的,是这个。”
她将那罐展皱膏拿了起来,眉头便是一拧:“连翘,这东西我用着,为何觉得发烫?”
“什么意思?”叶连翘一怔,脱口而出。
旁边那丫头便将话头接了过去。
“叶姑娘,是这么回事。自打上一回,夫人同你见了一面,便满心里盼着能快点用上你做的头油和面脂膏子,这两日因为不舒坦,不能去松年堂,还委实懊恼了一番。昨儿这两样东西刚送来,夫人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嚷嚷着要试用。只因她身上没力气,下不得床,恐那乌发油弄污了被面反而麻烦,我们就单单试了那展皱膏。”
“嗯,然后呢?”
叶连翘任由苏大夫人握住她的手,转身望向那个丫头。
“替夫人洗过脸之后,我便按照你那张小笺上写的使用方法,将展皱膏抹在了夫人脸上,谁知,那膏子才刚刚沾上皮肤,夫人立时就叫疼,说那膏子像火一般烫,要把她的皮给烧坏了!”
怎么可能?
叶连翘惊得睁大了眼。
美容护肤这一行,制作出来的东西,不是要往脸上、身上抹,就是要往头上搽,一旦出了纰漏,轻则没有效果,若往重了说,还有可能令得使用者毁容,正是因为如此,自从决定要做这个买卖,她便始终万分小心。所有经她手制出来的美容产品,她必然会自己先试用之后再推荐给客人,这乌发油和展皱膏自然也不例外,又怎会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她下意识地再度望向苏大夫人的脸。
没错,苏大夫人的面皮看上去光生生的,别说烧伤发皱了,压根连一丝红都没有,倘若那膏子真个烧坏了她的皮,她的脸又怎会还如此完好?
或许是猜到了叶连翘心中所想,方才那说话的丫头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叶姑娘,你别误会,我们知道问题不出在那膏子上。”
那丫头一脸忧愁地道:“夫人满嘴里嚷疼,可把我们给吓坏了,着急忙慌地赶紧将她脸上的膏子洗去,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儿,唯有大着胆子把展皱膏涂在自己手背上,可是……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十分润泽舒服呀!过后,我又将宅子里其他的丫头叫了三五个来,让她们也一一试过,同样没有丝毫不妥……叶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便将那一罐展皱膏打开来给叶连翘看,果然,里头的面脂已给用去大半,十有八九,昨日她们没忙活别的,净琢磨这膏子的事儿了。
“连翘,我不唬你,真真儿是脸上一挨着那膏子,立刻就火烧火燎地疼啊!”
苏大夫人愁容满面地补了一句,看上去居然有点可怜:“依你说,会不会是这展皱膏里的某一种药材,我用不得?”
“这里头除了猪胰之外,都是些很常见的药材,且药性很温和。”
叶连翘摇了摇头:“而且上一回见面时,我就特地观察过,您不是那种非常敏感的皮肤,按说,不该出现这样的问题呀——可有请郎中来瞧?”
“请了,昨日刚出现这种情况,焕哥儿便给我诊了脉,今日又巴巴儿地请了郎中来,喏,就是你来前不久,他才刚刚把人送出去。可,无论是他还是那位郎中,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听他们的意思,我的脉象也很正常……想来是我没福,用不上这等好东西了!”
苏大夫人哀哀地叹息,抬眼朝叶连翘面上一瞥:“又或者,连翘你能有解决之法?”
“我现下不清楚昨日您用了那膏子之后究竟是何情形……”
叶连翘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当时您的皮肤有细微变化,但外行未必看得出,过了那个时间之后,又一切恢复如常,我实在是……”
苏大夫人闻言,低头沉吟许久,蓦地一咬牙:“要不,我再试一次,兴许今天又没事了呢?况且,你人就在这里,即便是还出现昨日那种情形,说不定你也能瞧出端倪来,啊?”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时焕面色沉沉,缓缓地走了进来。
“母亲昨日已受了一回罪,今天还要再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