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种花?”
兄妹三个走出清南县城时,天色已有些昏黄,起了风,看样子,晚上多半将有一场雨。
小丁香压根儿没把叶连翘的话听进去,只顾有一眼没一眼地往路边茶寮瞟,叶冬葵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瞪大双目盯牢自家大妹妹。
“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依你的意思,就为了给你那些美容产品里加些香味,咱就得买一块地?”
他满心里直犯愁,扎撒着手道:“你可知道田地有多贵?上等良田五六贯一亩,即便是那最劣的地,只怕也得要三四贯,买了地,你是不是还得买花种?把钱全都一气儿使出去了,咱家里吃啥?我说连翘,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呐?!”
巴拉巴拉说起来就没完。
叶连翘笑嘻嘻地由着他训,待他絮叨够了,才笑嘻嘻地冲他一翻眼皮:“你当我傻?我只说要种花,可没说要买地!”
“那你想怎地?”叶冬葵愈加不懂,皱着眉问。
“咱月霞村后头不是有一个山包吗?”叶连翘转了转眼珠,志得意满道,“上回我和丁香去转悠,发现山上有不少荒地,咱开垦一块儿出来,不就……”
“还说你不傻,说的净是傻话!”
叶冬葵毫不客气,也还了她一个白眼:“咱家没种过地,兴许你是不懂,咱先不说开一块荒地要花多大工夫,你难道不知,种花最重要的就是土壤得肥?我问你,山上为啥有荒地?就因为那土太贫,连树都养不活了,你还指望着它能种花?我看你是脑子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啊?”
叶连翘没料到这个,不由得愣住了:“……那咱不是可以施肥吗?”
叶冬葵嗤之以鼻:“外行话!你指望着,单靠几桶水几担肥就能把土给养好了啊——我这么跟你说,就咱村子后头那山包,但凡有一块荒地能用,村里人早就抢破头,还轮得到你?你趁早歇了吧。”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叶连翘大受打击,心里一个劲儿骂自己是白痴,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不甘心。
好吧,她承认,这方面的知识她的确是贫乏了些,但……从前生活的年代,不需要她接触这个,来到大齐朝之后,叶家又不靠种田讨生活,她懂得少点儿,也很正常吧?
头先儿生出种花的念头,是一时兴起,然而在经过一下午的琢磨之后,她越来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她舍不得花钱买地,又不愿就此放弃,难道就真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的牛脾气上来了,低头琢磨片刻,伸手气鼓鼓拽了叶冬葵一把。
“若是我能找到一块儿不要钱的地,你是不是……就能让我种花?”
“我……”
叶冬葵哭笑不得,一拍大腿:“行啊,倘你真有那本事,我二话不说,立马陪着你去买花种花苗,否则,你就别盼着我会答应——咱家现在能挣着钱,日子也比从前过的强,你怎么就非得瞎折腾?”
“你别管,总之说话算数就行。”
叶连翘没心思同他掰扯下去,有了他这句话打底,便捏一捏拳头,憋着劲儿急吼吼回到村里,进了家门,也不忙着做饭了,匆匆洗了把脸,又跑了出去。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田间地头早已没什么人了,显得有些冷清。
叶连翘成天都在松年堂,也就只有晚上的这一点时间能够自由支配,半点不敢耽误,趁着天色还没全黑,赶忙到处转悠了一圈。
正经的田地价格太贵,基本上是不考虑了,山上的荒地,如叶冬葵所言,恐怕就算开垦出来也是白搭,那么,还有哪里能用?
她四下里走了一个遍,连那些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始终半点收获都无,少不得有些沮丧,晃悠到村子中间,一屁股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夜风将泥土的腥味送了过来,一阵接一阵地往鼻子里钻。
或许,她是真的有些异想天开了。
农耕社会,没人会让任何一块土地白白地被搁置,必定是要物尽其用的,想在这并不富裕的月霞村找一块没人要的肥田,根本不啻于指望着天上掉馅饼。
这年头,但凡有地的老百姓,大都以种粮食为生,最不济的也是种蔬菜,图它能在解决温饱问题之余,给家中带来收入。
莫说她不愿意在这种花的田地上花大价钱,即便是她真肯买一亩上等良田,种上花之后,十有八九也会被村里人当做异类——那花儿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使?这不是瞎胡闹吗?
风大了,身后那股子泥巴味也愈加浓烈,委实不大好闻,叶连翘嫌它打扰了自己的思绪,万般不耐烦地回了回头,倏然睁大了眼。
我天……
叶冬葵说她是傻子,还真没说错,现成的一个宝就摆在眼前,她居然愣是没发现!
此时她坐着的地方,正是月霞村的正当间儿,身后便是那废弃了许久的泥塘子,那让人浑身不舒坦的泥腥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泥塘子约莫有半亩大,在她记忆中,当初是里正领着村里人挖出来的,凑钱养了些泥鳅小鱼儿之类的活物,指望着卖出去之后,能给大伙儿添一份进项,日子也好过些。
然而不知何故,连着两三年,那泥鳅和小鱼苗都没能成活,反倒搭进去不少钱,一来二去,村里人便不乐意了,等到里正再提起这一茬的时候,没人肯再往里头砸本钱,这泥塘子也便渐渐地被弃之不用。如今,塘里的水早已干涸,连砌在四周围的石头和砖也被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滩泥,下雨的时候全是烂泥巴,若是天晴时,则给晒得干裂,无人打理。
——就算这塘子养不活泥鳅小鱼,里头的泥,也是正儿八经的塘泥啊!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沤熟了,要多肥有多肥,用来种花,岂不正好合适?
叶连翘瞬间惊呆了,在心里将自己的智商赞叹了一番,立马站起来,转身就往家跑,撞进屋,一把扯住刚把饭菜摆上桌的叶冬葵。
“我……找到地了,村里那泥塘子!”
她上气不接下气,喘吁吁地道:“那地方种花,铁定没问题吧?”
叶冬葵手里端着一盘子杂面饼,看怪物似的望着她,半晌方道:“你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
叶连翘扬了扬下巴,你先别管旁的,你就告诉我,咱把那泥塘子归置归置,拿来种花,到底行不行?”
叶冬葵不由自主地往外张望了一眼。
泥塘子里的泥,自然是足够肥沃,掺上一些沙泥就能用,实实算是便当。况且,半亩大小,用来种粮食自是小了点,但若是种花,倒刚好合适。
更妙的是,泥塘下边挖了排水的渠,若真种上了花,即使是到了雨季,也不怕涝。
地方是块好地方,却也并不是全无问题……
“你也晓得,那泥塘是里正带着大伙儿挖出来的,虽说现在派不上用场,但他未必就愿意咱家白使。”
叶冬葵将手里的盘子搁在桌上,皱了皱眉:“村里大伙儿没从那泥塘子里挣到钱,眼下被你占了这便宜,他们指定是不会高兴的。”
“这个我明白,回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
叶连翘使劲点一下头,去里屋翻出两瓶头油:“哥你能陪我去一趟里正家吗?”
“现在?”
叶冬葵实在很想说,饭还没吃,你到底是要折腾到什么地步?然而看着她那一脸殷切的期盼,到了嘴边儿的话又有点没法儿往外吐,想了想,抓了个杂面饼塞进她手里。
“丁香看家。”
他回身吩咐道:“自个儿踏踏实实把饭吃了,我和你二姐去去就回,别乱跑。”
然后,一声长叹,扯着叶连翘就跑了出去。
……
月霞村的里正姓包,是个三十五六的中年人,家境在村里算是好的,院子比别家大,人丁也兴旺,吃完了晚饭,孩子们都在院子里疯打玩闹,大人们则聚在堂屋里闲话聊天。
叶连翘与叶冬葵两个一气儿跑了去,叩了叩门板,来应门的,是包里正的媳妇。
“葵小子和连翘丫头?”
从前叶老爹在家时,曾替包家人瞧过几回病,两家来往虽不多,面子上却还过得去,是以,瞧见了叶家兄妹俩,包里正媳妇虽然很诧异,却还算热情,笑呵呵地把人往院子里让。
“怎地有空来我家玩?听孙大姐说,你俩现下都在城里挣钱,每日里起早贪黑的,辛苦吧?小小年纪就这样劳累,也是不容易……来来,赶紧进来坐。”
说着作势要去倒茶。
叶连翘赶忙拉住了她,笑眯眯道:“婶子别忙了,我俩就是来瞧瞧。喏,这两瓶头油是我自己做的,给您和包奶奶用——我们爹爹不在家,平日里多亏您一家照顾,这只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
包里正媳妇登时一愕。
他们跟叶家三兄妹压根儿不怎么来往,一年到头也未必走动一回,何来的“照顾”?
既然没有照顾,这叶家二丫头却巴巴儿地捧了礼来,那多半就是有事相求了?
她也听孙婶子提过,这叶连翘对于美容养颜方面很有一手,过年前医好了许多村里人的唇面皴裂,之后又替薛夫人治好了脱发的毛病,如今更去了松年堂坐堂,这头油不必说,自然是好玩意儿,谁会不想要?
思及此处,包里正媳妇的眼睛就亮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回身敞着喉咙喊:“当家的,葵小子和连翘丫头来了,还给咱带了礼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