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齐朝,女子的娱乐活动是十分匮乏的,穷户的闺女得帮忙张罗生计、照顾弟妹,难有闲暇时候,至于那起殷实人家的夫人小姐,得了空也不过是赏花拢雪,凑在一处闲话家常,一年到头,玩不出甚么新花样。
清南县南郊有一座秋水庵,栽了满院杏树,每年春日,城中便有许多女眷相约前去,于杏树下饮茶,再吃一顿淡爽斋饭,既清雅,又应景,委实是出门踏青的好去处。
薛夫人与何夫人等几位,平时便常约在一处打发时间,正逢杏花盛放时,她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出门游玩的好机会,拣一日晴好天气,打发人先去秋水庵置办下素席,预备好好儿相聚一番。
何夫人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日有一丝小风,将树梢的杏花瓣儿摇落满地,薛夫人一干人等坐在树下谈笑风生,虽免不了互相攀比恭维,但总体而言,气氛都算热络,正说得热闹,一个小丫头含笑叫起来:“何夫人到了!”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就见那漫天粉白白的杏花雨中,一身松花绿春衫的何夫人唇角噙一抹笑,款款而来。
“你今儿可是迟了,该怎么罚,自个儿说吧!”
当中便有一个妇人笑着嚷,待她走到近前,又一把拽住她的手:“啧啧,从未曾见你穿得如此娇艳——这就对了嘛,咱们又不是七老八十,做什么成天穿一身乌沉沉?这颜色嫩气,衬得你脸色都好看了!”
何夫人但笑不语,落了座,不动声色地与她们寒暄。
“不对哩!”
另一个妇人跳将出来,绕着何夫人转了个圈,盯住她的脸仔细看一回:“这衣裳固然是好,却也格外挑人,面上但凡有一点泛黄,就压根儿不敢穿它出来见人。我怎么觉着……你仿佛整个人都不同了?!瞧瞧你这张脸,白里透着红润,气色真没的说啊!”
这话立即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一个个儿凑上前,将何夫人团团围住,盯住她的脸猛瞧。
“真是呢,瞧着愈发年轻了!快说快说,你是买了哪一家的脂粉,这般自然细致?得了好东西,可不兴藏着掖着啊!”
何夫人容貌只是平常,个头又矮了些,素日在这些贵夫人中间是向来不出挑的,她自己也因为脸上那两块蝶形斑而有些不自信。似今日这般被人众星捧月围在最中间,对她来说,实是生平头一遭,也亏她沉得住气,任凭身畔众人怎么问,始终只是微笑,并不急着答话。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一个使女朗声道:“我们夫人现下出门可是省事儿了,今日只薄薄敷了一层粉而已。”
四下里登时安静下来。
大家都在一个城里住着,彼此又常来往,谁还不知道谁?这位何夫人,每次出门妆容都极尽精致之能事,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遮挡她脸上的斑吗?甚么“只薄薄敷了一层粉”,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众位妇人或是暗地里嗤之以鼻,或是明着翻白眼,都不说话了。
薛夫人心中却是立即起了怀疑。
前些日子,何夫人与她同去月霞村,并独个儿留在了叶连翘家,虽然并没有当着旁人说出目的,但看何夫人当时吞吞吐吐的模样,十有八九是有所求。
姓叶的小丫头擅长的就是替人解决容貌上的烦恼,难不成……
薛夫人为人热情,又自觉与叶连翘投缘,有心帮忙拉拢生意,此刻见何夫人不肯主动说,便笑嘻嘻拍了她一下,用手指点住她的脸。
“我晓得了,想来你和我一样,手里那样‘好东西’,也是从连翘那儿得来的吧?全靠她,你如今的气色才这样好,对不对?”
众人听她这话说得蹊跷,纷纷来了兴趣,顾不上再盘问何夫人,转而盯住她。
“什么连翘?是谁?”
薛夫人便冲何夫人眨了眨眼:“怎么,还真想藏着不告诉人呀?”
“这个……”
何夫人犹豫了一下,仿佛有些为难。
她今日之所以来得这样迟,就是想踏踏实实出一回风头,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将自己手头的“好东西”拿出来分享。
明明是只属于她的独一份,为什么要让其他人沾光?好不容易,她才在这群贵夫人面前找到了优越感,若她们也知道了那七白膏的好处,岂不又成了一场空?
那边厢,薛夫人已经高声同众人絮叨起来。
“前些时候,我不是同你们说过吗?我那脱发的毛病,就是月霞村里那个连翘小姑娘给我治好的,你们看看,我的头发如今是不是又黑又浓?那姑娘年纪不大,长了副好相貌,人也伶俐,我瞧着就喜欢,心里想着,有这等好事,总不能自个儿独占,便巴巴儿地叫上何夫人她们与我同去见识见识。我猜逢啊,何夫人如今能这样光彩照人,多半也是那姑娘的功劳!”
“何夫人,薛夫人这话是真的?”
众人再度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这么说,还是多亏了薛夫人,你才能结识那位连翘姑娘?哎,薛夫人向来大方,有甚么好处都想着咱们,你可不能当那孤寒鬼呀!”
一头说,一头拿手去推她。
何夫人被她们叽喳得一个头两个大,心知当天去叶家的人今日都在场,自己想瞒也瞒不住,熬不过,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
“好好,我说,说还不行吗?”
她无奈地摇摇头:“薛夫人的话不假,那叶家姑娘的确有点本事。你们也知我脸上是有斑的,请她替我看过,她便配了一种面脂膏子,叫做‘七白膏’,让我每晚睡前搽在脸上,到今日不过也才二十来天。其实,洗去脂粉后,我脸上那些斑,细看还是能瞧出影儿来,但我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慢慢来呗!”
说着,索性伸出手,笑盈盈道:“你们看,那七白膏,我在手上也用了些,变白了不少呐!”
四面八方霎时伸出好几只手,将她的腕子拖过去一个劲儿地打量,啧啧感叹一回“确是白了啊,也细嫩”,然后就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来。
……
身在月霞村中的叶连翘,全然不知自己制出来的“七白膏”在贵夫人中引起如此大的轰动。
这天清晨,她将将起身穿好衣裳,正在门口打水预备洗去额角黑乎乎的药膏,忽有一人喘吁吁地跑来,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劈头就问:“你是叶连翘姑娘?你做的七白膏,卖给我三罐行不?”
“我要五罐!”
话音未落,便又有另外一个家丁模样的后生跟了来:“价钱好商量,姑娘能不能先……”
叶连翘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松开井轱辘,刚想发问,遥遥地就见那胖墩墩的胭脂铺彭掌柜颠颠儿地冲到她跟前。
“叶……叶家小妹子,那七白膏是你做的,对不?你家里有多少,我全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