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支摘窗开了一半,黄昏时分,日头终于是落下去了,有一丝小风飘进来,窗上那簇新的细竹帘子哗啦啦作响。
卫策没急着去看那纸张上写了些什么,抬眼见叶连翘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便动作有点笨拙地伸手替她抿到耳后,不动声色道:“这两天,你把工夫都花在这上头了?”
“是啊。”
叶连翘不假思索地点头:“按理说,你们衙门里要找一个精于制香的师父,应当不是难事,可我这不是怕当中出岔子吗?索性自己试一试……咳,我知道我在制香这上头懂得不多,拢共只估摸出来四五种,所以也没拿出去显摆呀,就是给你看一看,你觉得能用就用,不行的话,丢开不管就是了。”
卫策晓得她这多半还是想哄得他高兴些,好将先前闹出来的那个大乌龙尽快抹去,原本想调侃她两句,见她满额头的汗,却又觉有点不忍心,便没再多说,把那纸接了过去,略微扫了一眼。
“你倒真没写错。”
少顷,他回身冲叶连翘点点头:“你写下的这五种制香配料,的确存在于那绢帕所用的熏香之中。”
“咦?”
叶连翘微怔:“这么说,你们找到制香师父了?也将那熏香的配方弄了个一清二楚?那你们动作挺快呀!”
“唔。”
卫策应了一声,拉着她在桌边坐下:“衙门里办事,本就是不讲理的,有心要找那制香师父,他又如何敢不来?绢帕上熏香的来历,已弄明白了。”
“……是吗?”
叶连翘鼓起脸颊,悻悻道:“那我岂不白忙活?折腾了好两天呢……”
卫策低低一笑,顺手在她脑瓜顶上摸了摸,紧接着,那笑容便敛了个干干净净:“你就不想知道,这种熏香来自于何处?是苏家的苏记胭脂铺。”
叶连翘抬了眼去看他,歪歪头。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令人十分意外的答案。
一年多以前,她就曾听苏大夫人说过,他们姓苏的在府城有一间生意不错的胭脂铺,彼时,苏大夫人还曾拿这个当诱饵,说是想与一块儿在美容养颜的行当里赚钱,以此叶连翘替她做事。
既然开了胭脂铺,当然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都要卖,大齐朝女子,只要是家底稍微殷实一点的,都喜欢把弄香料,想尽了办法让自己行动生香,苏家的胭脂铺里有那么一两样熏香,实在不足为奇。
“所以,你们也去苏记胭脂铺里查问过了吧?”
她一脸平静地问。
“去过了。”
卫策面上仍旧半点笑容也无:“叫了铺子上的伙计来问,得知他们店中售卖的所有香品,皆是自己制作,并不曾从别处进货。过后又请了他们铺子上自己的制香师父来说话,将我们手头的那张配方与他看过,确认这方子与他们铺子上的一种熏香丝毫不差。”
“那你们请的那位精于制香的高人,还真是挺厉害的哎!”
叶连翘兴致上来了,一挑眉:“等哪天合适,你能不能介绍我与那位师父认识认识?我觉得这制香也挺好玩的,想向他讨教呢。”
“我还没说完。”
卫策蓦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听苏记的师父说,这种熏香的配方,是他家的四公子所创,为苏记所独有,别处,决计买不着。”
“苏时焕?”
叶连翘本想挽他胳膊来着,听到这里,便不由得坐正了些,细想一回,摇了摇头:“这……也没什么奇怪吧?苏时焕那个人,原本就对医药之事十分精通,而且,平日里也很喜欢摆弄各种香料。家里现成有这么个人才,自然要物尽其用,请他写几张熏香的方子,不是很正常吗?”
“连翘,我还没说完。”
卫策抬头望向她的眼睛:“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这种香,名唤作‘酥风’,已经有两三年未曾在苏记售卖。得亏那位制香师父是他们铺子上的老人,看了方子之后觉得有印象,这才翻箱倒柜,将其找了出来。你觉得,一种府城独一份的香品,两三年没有售卖,却突然出现,会是什么原因?”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
叶连翘被他绕得有点晕,捧住脑袋埋头苦想,半晌,方才不可思议地抬头,失笑道:“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伙贼盗与苏时焕有关吧?这怎么可能?”
本来就是嘛,苏时焕那人,家中日子或许有些不如意,却再怎么说也是一门望族之后,怎会与那起行偷盗勾当的贼人扯上干系?简直天大的笑话!
这一回,卫策倒是颇为认同,略一颔首:“理儿的确是这个理儿,你说的半点没错。但无论如何,这种熏香既然出自他之手,又有此等关节在内,恐怕少不得,得向他问个清楚了。”
叶连翘“嗯”了一声,忽然就觉得有点闷。
真是出奇,她明明已经离了清南县不是吗?却为何,那姓苏的一户,却始终在身前身后绕?
“从前是我,老被他家裹缠,现下我怎么觉得,又轮到你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悄悄撇了撇嘴。
卫策没答她的话,沉默片刻,哄孩子似的捏捏她脸颊。
“干嘛?!”
叶连翘猛然抬起头。
这货手劲儿大,他自个儿可能觉得连半成力都没使上,实则却疼得很。
卫策忍不住发笑,很是敷衍地给她揉了两下:“你别琢磨了,原本我不该把这事说与你听,毕竟这案子还在查探之中,不可泄露半点风声,我是见你这样上心,心心念念想帮我的忙,才说与你知道,你牢记切莫传了出去,否则我饭碗不保,你也跟着没好日子过。”
“你几时见我多嘴来着?”
叶连翘拍开他手:“我不说就是了,娘跟前也不吐露一个字,这总行了?”
“唔。”
卫策点头:“这是第一件事,还有第二件——今日程太守,把王捕头叫去训了一通,说他躲懒失职,又拿那茅香的事盘问他,唬得他魂不附体。前两日,我不是曾帮他当班来着?程太守此番便罚他连着替我三日。明日我就闲着了,你随我上街?”
“好啊。”
叶连翘应得很痛快:“不过你既有东西想买,为何之前不告诉我?我去给你置办不也一样。”
“咱们不买东西。”卫策唇边终于露出点笑意,“我寻了个牙侩,打明日起这三天,便让他领着咱们去看铺。”
“咦?”
叶连翘实在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为何要看铺?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我并不急着做那营生,有这空闲,我想在家多陪陪娘,也可以……”
“先前我也觉得这样不错,想着这一年多你始终在松年堂里忙,一直不曾好生歇息,有心让你在家踏踏实实地闲一阵儿,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卫策深觉最近自己的嘴皮子,大有越来越溜的迹象,只要一回到家回到家,便必定要与叶连翘说个不休,连带着在衙门中,话竟也渐渐多了起来。
旁人都笑话他娶了媳妇之后心情开朗,自然愿意与人多交谈,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这是生生给练出来的。
毕竟,他老娘熟知他脾性,问他话,他不答,也就随他去了,不至于为这个生气。可媳妇年龄小,是要哄的啊,不搭理她,岂不是在作死?
低头见叶连翘一脸懵懂地盯着他,一时心痒,索性俯身狠狠吻住她的唇,厮磨片刻,直到她喘不过气,才将她放开。
叶连翘简直哭笑不得,怕他再来,忙往旁边躲了躲,费解地嘟囔:“话说到一半,突然亲什么亲啊……你还没说完呢,究竟改了什么主意?”
“我发觉你原来并不是个消停的人,只要一闲下来,就要生事。”
卫策抹抹她被亲得红艳艳的嘴唇:“衙门里忙成那样,你居然还找不自在,暗地里对我起疑心,既如此,我想还是让你忙一点好。你趁早去张罗你自个儿的营生,我便松快了。”
叶连翘登时哑口无言。
她不就是脑子一热,办了件蠢事吗?天地良心,这可真是她穿越以来的头一遭,怎么他还就不依不饶了?
催着她开铺,不是为了赚钱贴补家用,竟然是为了让她没闲心再瞎折腾?这叫什么事?
“可我还没想好呢……”
她垂了垂眼皮,心里还真觉得有点为难:“你以为开铺是件容易的事?我毫无这方面的经验,本就该把事事都考虑得周全妥当才好,贸贸然地就开起来,往后出了岔子,亏的还不是咱们自己吗?况且……”
况且,这些天以来,她其实也探过万氏的口风,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她也能察觉得出来,万氏仿佛并不想让她再做买卖。
这话似乎不该说与卫策听,她便将到了嘴边的字句,又给吞了回去。
卫策倒也并未追问,只管沉声道:“看好铺子之后,本就要做许多准备,距离正式开铺还有些时间,你尽可以趁那时在好生考虑。别说我没提醒你,府城人多地贵,今日我寻那牙侩时问了一句,正巧他手上还有两个不错的铺面,但保不齐哪一天,可就没了。到那时,你若再想找,只怕就得花大力气、大价钱——莫要再与我罗唣,总之,明日你随我去看了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