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还没到未时,街边尚有些吃食摊档,不远处一个小贩担着环饼在叫卖,声调悠扬悦耳,长长短短,有一搭没一搭地飘过来。
三人就站在街角处,很快,常年随着苏时焕的那两个小厮也跟了过来,笑嘻嘻同叶连翘打了声招呼。
卫策大约是没提防苏时焕竟会过来同他搭话,眉毛略挑了一下,却也并不十分讶异,因嫌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碍事,便转头对叶连翘撂下句“帮我拿着”,也不管她答不答应,便一股儿脑丢进她怀里,然后冲苏时焕一抱拳,就算是见过了,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眼下明明该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时候,却偏生连一星儿薄日头也不见,反而呼呼地刮着风,又冷又利,像是要割破人的脸皮。
叶连翘只觉那寒风一个劲儿地往领口钻,手里又抱着东西没法儿整理,刚缩了缩脖子,便被卫策察觉,即刻不动声色地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意在替她挡风。
叶连翘忍不住,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头先儿一路走过来她都冷的要死,那时候这位卫大都头干嘛去了?此刻身边有了旁人,他倒立时体贴起来——果然这不相干的醋格外好吃吗?
不过……
她抬眼往面前的两个男人打量过去。
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站在一处看起来对比格外明显。苏时焕虽向来衣着低调,可他身上的一针一线都能让人轻易瞧出来绝非寻常货色,他一贯爱干净,通身上下未沾一丝尘土,人又是那样温文尔雅淡笑而立,旁的不说,至少打眼瞧上去,就像是一抹冬日里的暖阳,叫人觉着眼睛格外舒服。
反观卫策,却全然是另一副模样,身上穿着的是最寻常的布衫,还不甚整洁,衣摆处也不知从哪儿蹭了块污渍,搭配上他那一张冷涔涔中透着点混不吝的脸,他整个人分明就是“生人勿近”四个字的最完美化身。
可是啊可是,饶是如此,至少在叶连翘看来,卫策与苏时焕相对而立,气势并未落了下乘——又或者应该说,这个黑面神不管跟谁站在一起,都是永远不会输的。
也真是神奇啊……叶连翘在心里叨咕了一句,脸上虽有两分不情不愿,却也没拂了卫策的好意,往他肩后躲了躲,果然马上就觉得那冷风被挡掉大半。
苏时焕将他二人这番动作尽皆收入眼底,唇角微微往上一勾,望向卫策道:“即将过年,卫都头现下怕是忙得很吧?多亏你们这些捕快整年辛苦,清南县的老百姓才能平平安安,倒真该多谢你才是。”
“客气了。”
卫策面上带着惯来那种不耐烦的神气,寒浸浸道:“这话苏四公子该去同清南县的捕快们说,我如今却是已不在这里了。”
“哦?”
苏时焕仿佛很好奇似的,偏头看向叶连翘。
叶连翘心道人就在你面前你问我干嘛?倒是没耽搁,点了点头:“唔,卫都头现下是府衙的人,今日是回来……呃,探亲的。”
“原来是这样。”苏时焕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卫都头真可称得上是平步青云了。我虽未入仕,却也晓得千江府衙不是人人都去得的,想必卫都头本领卓绝,将来定然会做出一番大事业。”
“苏四公子说笑了。”
卫策抬了抬眼皮:“不过是个捕快而已,哪里就能称得上‘平步青云’?混口饭吃罢了。”
话虽这样说,语气里却是半点自谦的意思都没有。
“卫都头太谦虚了。”苏时焕客客气气道,“捕快或许位不高,却是实打实地护一城百姓安宁,我的父母家人都在府城,说不定将来,还要请卫都头多帮忙。”
他二人站得很近,可对话间却像隔着十万八千里,叶连翘听得背上直起鸡皮疙瘩,哪里还能忍?忙冲苏时焕搭讪笑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卫策的袖口,道“借一步说话”,将他拽去一旁。
“时辰差不多,我得进去做事了。”她把手里的东西毫不客气地又丢还给卫策,甩着手抱怨,“沉死了!”
卫策立马就听出区别来。
在苏时焕面前,叶连翘一直礼数十足,规规矩矩地说话,然而冲着他,她却时不时地会小性儿一把,这个发现,让他心里顿时就觉得舒坦了。
小姑娘或许对他也不见得热情,可那得看跟谁比。若真要说起来,这世上与叶连翘最亲近的男人,便非叶冬葵莫属了,可难不成他愿意像叶冬葵似的当她亲哥?简直是开玩笑!
至少她肯嫁给他,那么他们便有一辈子的时光,所有的事都可以慢慢来。
想到这里,他神色便好看不少,低头瞟了瞟叶连翘的手,思及她成天捣腾美容养颜,细皮嫩肉的,便低声道:“勒出红痕了?我瞧瞧。”
“瞧什么瞧?”
叶连翘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眼刀,也小声道:“我是想问你,是不是等会儿你把年礼给我爹送去之后,就要回府城了?”
卫策心头愈发熨帖:“你也知衙门里功夫多,我不好老耽搁——不过你若……”
他本来想说“你若舍不得我走,我便多留一日也无妨”,到底是没能说出口,转而道:“你若是还找我有事,我明天一早赶回去也没甚紧要。”
“我找你没事儿。”
谁想叶连翘却是半点面子不给,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假使你不赶时间,倒不如去同我哥见见。他成日家念叨你,絮絮叨叨的说你不顾兄弟情,一点儿也不挂念他,我看他都快成个怨妇了!正好这一向为了他成亲的事,我家正在修葺房子,他便在家里守着,并未出去干活儿,你去和他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使得。”卫策从善如流,立刻点头应下。
“哦对了。”叶连翘又道,“我家里现成还有些适合冬天用的膏子,是我制好之后存在那儿的,你若要去月霞村,便让我哥替你拿,带回去给大娘使。我轻易去不了府城,不能探望,只有借这点子东西表表心意。”
“好。”卫策又点点头,语气柔和。
叶连翘见鬼似的抬头扫他一眼,指了指松年堂的方向:“那我进去了?”
她个头比他矮得多,每每同他说话,便不得不仰着脸,红唇娇艳,眼睛里水亮水亮的,卫策忽然就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然而这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他也只能想想而已,牵扯了一下嘴角,向着松年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吧。”
叶连翘便冲他摆摆手告别,一转头,却见不知何时,苏时焕与他那两个小厮连同马车,已然不见了。
……
在门外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松年堂,已是比平日里迟了,叶连翘匆匆跑进去,就见苏时焕同姜掌柜两个坐在靠墙的桌边,捧着茶杯说话,仿佛优哉游哉的,可不知何故,那姜掌柜神色却有些凝重。
看见她回来了,那二人便都转头冲她一笑,姜掌柜就道:“丫头今儿可是又迟了,莫不是想着就快过年,心思全在玩儿上头了?”
“没有没有。”
叶连翘嬉皮笑脸地对他摇摇头,赶忙拔脚跑进小书房。
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苏时焕等阵还会来寻她说话,果然,约莫半柱香之后,小书房外门帘微动,那个玉一般的男子翩翩然进来了。
“呀,四公子!”
彼时元冬、平安两个正头碰头地听叶连翘说话,耳中闻得脚步声,一回头瞧见是他,忙站得规规矩矩。平安还好,对谁都是淡淡的样子,元冬却有点着慌,忙不迭地要出去斟茶。
“不必倒茶。”
苏时焕冲她摇了摇手:“两位这大半年辛苦了,腊月二十二那日,我在醉仙楼略备薄酒,算是多谢大伙儿为松年堂劳累,两位虽是姑娘家,却也不必忌讳太多,到时候一定同曹师傅他们一块儿来。”
那醉仙楼贵得很,寻常老百姓压根儿舍不得轻易往里闯。听说能吃上一顿好的,元冬立刻高兴起来,扳着平安的胳膊撼了两撼,点头笑呵呵地连连答应。
苏时焕便转头望向叶连翘。
叶连翘只得对他笑了一下:“苏四公子,适才在外面怠慢了,实在对不住。”
“无妨,原本你就是在同那位卫都头说话,是我打扰了才是。”
苏时焕微笑走近了些:“不过我有些意外。若没记错,早几个月,姑娘与我曾在街上与卫都头偶遇,当时看情形,我还以为你同那卫都头并不熟识,没成想……”
“哦。”
叶连翘不太想和他谈论自己与卫策的事,便敷衍道:“我好似同您说过,卫都头与我哥哥是发小,两家也有些往来,今日也是恰巧碰见了,便多说了两句。”
“怪道呢。”
苏时焕笑笑:“这么说来,姑娘与那卫都头,也算是相识许多年了?”
这话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试探之意,让叶连翘既觉得怪异,心中还有点不舒服,抿唇道:“苏四公子对我私下里同谁人往来也有兴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