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与这宋捕快向来处的好,自打他从府城养伤归来之后,两人还未曾碰过面,即便偶尔在街上看见了他,他也往往正忙于公务,不好打扰,今日一见,叶连翘也自是高兴,笑吟吟迎上前:“宋大哥,都这辰光了,你们还在忙着?”
“忙甚么?!若不是为了来给你送这点儿东西,我早就回家歇着去了!”
宋捕快也是哈哈一笑,转头从身后一个年轻捕快手中接过几个包裹得妥妥当当的黄纸包,往叶连翘面前一送:“喏,就这些,拿好了啊!”
叶连翘一怔,鼻子里嗅到一股中药的清苦气,便没有立刻伸手去接,纳闷道:“这是药材?宋大哥你拿这老些药材来给我做什么?”
“给你就拿着嚜!”
宋捕快啧了一声,大大咧咧将几个黄纸包往她怀里一塞:“也不是我给你的,你大哥我没那闲钱,这几包都是从府城来的,你还不明白?”
叶连翘恍然……
府城里她可不认识几个人,这么说来,这些个药材,便是卫策托宋捕快送来的了?
她将那药包接过,凑到鼻间嗅了嗅,约略分辩出,大抵当中是黄芪之类自己平日里常能用得到的物事,便抿唇笑了一下:“敢是卫策哥捎来的吧?”
“那可不?”
宋捕快神秘兮兮地一笑:“要我说那卫都头,也真算是有心的,他原本对药材半点不通,为了置办这些玩意儿,可没少费工夫,府城里那些个药铺,只怕都被他转了个遍!头几个月前你不是被那苏大夫人叫去了府城一趟吗,那会子我们便瞧见,只要得了空,你便会去城中采买药材,十有八九是觉得府城那地界药材更齐全也更好,卫都头可不就留了心?”
说着他便大叹一声:“这些药材,都是常用在你那些美容护肤品上头的吧?他一个大男人,成天在这上头花心思,也够难为他的了。”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直往叶连翘脸上瞟。
叶连翘哑然失笑。
卫策这番心意,她自是明白的,只不过,哪有人送礼,却专门送一堆药材?她倒是觉得无所谓,但这事儿若搁在旁人身上,岂不会觉得他是在咒人生病?
“这叫什么事儿……”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宋捕快晓得她的意思,忍不住嘿嘿笑起来:“是吧?你也觉得卫都头此举有些好笑吧?给姑娘家送东西,巴巴儿地捧些药材来,这算怎么回事?若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回头落个一场空,那可真是……啧啧啧……”
他这话说得露骨了些,叶连翘便抬头朝他面上一扫。
宋捕快陡然回过味来,许是也懊恼自己嘴上没个把风的,赶忙急着找补:“对了,卫都头还说,府城里有不少胭脂铺,卖的那些个小东西,种类怕是比咱清南县也多得多。叶姑娘若是想要什么,便只管告诉我,回头我捎个信儿给他,保准都给你张罗来呀!”
叶连翘做的这美容养颜的营生,在清南县是独一份,手边可以做参考的无论是书籍还是现成的护肤品,都十分有限。若是能三不五时从府城得些最时兴的护肤品,这于她而言,自然大有裨益。
只不过……那些个面脂膏子头油手霜之类的东西,价格可都不低啊……
“这倒不必了。”
叶连翘想了想,便冲宋捕快一笑:“我现在也难见得卫策哥一面,但想也知道,他如今刚去了府城衙门,有许多事都得安顿,我就别再给他添麻烦了。还请宋大哥帮我带句话,告诉卫策哥,这些药材我正能用得上,多谢他,不过往后便不要如此费心了,还是好生顾着他的正事要紧。”
“这话你算说对了!”
宋捕快一拍大腿:“叶姑娘,你是不晓得那府城衙门里有多少事!这几包药材,是卫都头打发人捎来的,我便捉住那人问了两句,这才知,那府衙里忙得真个叫昏天暗地,最近这一向,卫都头连着好些日子都未能睡个整觉啦!叶姑娘你说说,这样辛苦劳累法,哪怕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不是?哎,还不知他娘得愁成啥样呢!”
“……是吗?”
叶连翘抿了一下唇角,心中生出个想法来,只因有些犹豫,便没当即说给宋捕快听,默了默方道:“若是这样,便更不该再给他添麻烦,叫他分心了。宋大哥,那话劳你一定替我带到,让他莫再帮我张罗药材,且不说我手头暂且药材足够使,即便真有什么,在这清南县城里买不到的,我自个儿往府城走一遭也不是难事。”
说着又往旁边让了让:“劳烦宋大哥你和几位大哥专程跑这一趟,进去大堂里喝碗茶吧?”
“不了不了。”
宋捕快连连摆手,他身后那几个人也跟着摇头:“如今天儿冷了,我家那臭小子睡得早,我得赶紧回去,还想与他说两句话,乐呵乐呵呢!”
一面又往医馆里张了张:“都这时辰了,叶郎中还在给人瞧病?喙,当真是医者父母心!他忙着,我们便更不好去打扰,叶姑娘,那个……你便只有那一句话要带给卫都头?这几包药是今日下晌送来的,那人明日才赶回府城,若是有甚东西,我也可帮你……”
“回头我想到了,再去找你。”
叶连翘晓得他意思,不愿扭捏矫情,大大方方冲他一笑,又寒暄两句,便将他几人送到彰义桥头,这才返回医馆中。
……
几包明晃晃的药材极其显眼,自是瞒不过叶谦和秦氏,他两个瞧见了,必定是要问起来的。叶连翘也懒得百般隐瞒,只说“是府城里捎来的”,剩下的事,凭他两人随便猜逢。
她却不知叶谦此时心中已起了大变化,不再将她与卫策的来往当做洪水猛兽般严防,道了句“卫家嫂子想得周到”,便将此事丢开,晚上归家,却少不得于秦氏关上门嘀嘀咕咕了一阵。
叶连翘捧着那几个黄纸包回到家,草草吃过饭,便返身去了自己房中,将药包打开来一样样地翻看。
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卫策张罗来的这些药,都是她那美容养颜的营生上头惯用的,其实在松年堂里都买得到,但难得的是,那些药材瞧着比她平日里使的还要好上一些,炮制得很精,色正饱满,杂质甚少,一望而知,必然得花上不少钱。
使了多少钱乃另一回事,关键是,那人竟也有这投其所好的心思,真是……
叶连翘想了想,便将先前犹豫不定的那想法又捡了回来,去床头将自己那几本医药书全搬到桌上,仔仔细细翻了一回,研好墨,捏着笔费劲儿地刷刷写了几行字,待得墨迹干透便妥当收好,也没耽搁工夫,转天寻到那宋捕快,请他一并捎去了府城。
于是,当天入夜,待卫策回到府城新安下的家里,他娘万氏便立刻喜滋滋地迎上前。
府城这地界比不得清南县,人多地贵,房子价也高,卫策与他娘两个一起来了府城之后,还在客栈之中住了一段日子,花了不少功夫,才觅到这样一处居所,孤零零的两间房,只后头有个狭小的院子。
地方不大,万氏再想如从前那般成天尽情摆弄花草,就难免有些不现实。连这唯一的趣味也没了,她便少不得郁郁寡欢,整日唉声叹气,直言这府城虽样样都好,在她心中,却比不过清南县一分一毫。
卫策也晓得他娘在这府城里人生地不熟,连个朋友都无,日子不好过,已许久没从她脸上瞧见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不由得纳罕,一面接过她递来的水盆,埋头洗脸,一面问:“娘今日遇到什么好事?怎地如此兴头?”
“可不是好事吗?”
万氏笑不哧哧,从桌上拈起一张纸片,献宝似的给他瞧:“喏,你看这是什么?昨儿你打发去清南县给连翘丫头送药材的那小子拿回来的,你倒说说,这东西能是谁给的?”
卫策心里一动,忙擦干了手脸,将那纸片接了过来匆匆一扫,却见上头是一副药方,字写得歪歪扭扭似虫爬的一般,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言明此药方是从药书里摘抄所得,并非自己杜撰,可益气强身,最适合劳累睡眠不足的人服用,平时也不必特地煎来喝,只消熬汤时依着方子加上一些,对身体便极有好处。
这样丑的字,竟好意思大喇喇地示于人前,除了那丫头之外,没人还能这般厚脸皮。
那纸片上只有这一副药方和几句叮嘱,此外再无别的多余话。卫策心中不免有些失望,然而再盯着那药方看上几遍,心底却缓缓地腾起一股暖意来。
“怎么样,怎么样,是连翘丫头捎来的吧?上头写了啥?”
万氏不认得字,刚得着这纸片时,也只自己猜逢十有八九是叶连翘送来的,却完全不知那上头写的甚么,好容易盼得儿子回来,忙一叠声地问。
“哦,不过一副药方罢了。”卫策回头冲她点点头,“想来是我打发去送东西的那小子,言语中透露了我最近有些忙碌的缘故,她便弄了这个来,说是能补气强身。这东西于我正合用,明日便按方把药抓了来,娘做汤时加些进去,也算没拂了她的好意。”
“好好,我记住了,记住了!”
万氏喜不自胜,一拍掌道:“我便晓得那连翘丫头不是个没心的!先前那事没着落,我心里还七上八下,这回可安乐了!哎呀,只可惜……你二人一个在府城,一个在清南县,老这么拖着,可怎生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