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脑子里长泡了吧?”
彼时,叶冬葵刚刚去灶房里捞了根萝卜来啃着解渴,冷不防被叶连翘拽去房后,听见她的问话,便很嫌弃地瞟了她一眼:“你这话听着都新鲜,你和卫策哥从前认不认识,问我管什么用?你自个儿不清楚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小时候,我常跟他在一块儿玩,却是向来不带你的,你就算不认识他,不也很正常?”
“不是。”
叶连翘赶忙摇了摇头,在心中字斟句酌,盘算着这话还真不大好说,唯有扯了个谎:“方才我和纪灵在城里玩的时候,遇上卫策哥了,他同我提起一件什么事,大概就是最近这一两年发生的,可是……我居然全无印象,脑子里半点记忆都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大半年之前,有一回,我差点被人给抢了,正巧得他相救,回头想想,那时候,我仿佛倒觉得是同他头一回见面似的,得知你与他是相识的,我还很是惊讶了一阵呢!你就不觉得不妥吗?”
叶冬葵一怔,便将已送到嘴边的萝卜给放下了,凑近了点,往叶连翘脸上张了张:“卫策哥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哎呀这不是重点!”
叶连翘心道,你让我在你眼皮子底下现编,是不是也太为难我了一点?忙不迭地摆摆手:“横竖不过是件寻常事罢了,重要的是,我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了呢?你说……该不是当初我被那砚台砸中,把脑子给敲坏了?”
“不……不会吧?”
叶冬葵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脸色也变了:“你可有觉得甚么地方不舒服?头疼不,发昏不?你要是难受可千万别死撑,咱爹在家呢,让他给你瞧瞧,咱也好安心呀!”
“我没有不舒服,周身都好好儿的。”
见他是真个着急了,叶连翘心下便不由得有些懊悔,赶紧否认:“我就是猜测,或许有这么个可能性,真的——你想想,我可是那种身子不舒坦会憋着不讲的性子?”
“也是。”
叶冬葵这才稍稍放心,从胸臆中吐出一口长气,心有余悸道:“你明晓得你被砚台砸中那事是我的一桩心病,就别老拿出来吓唬我行不?至于你和卫策哥……至少,在我看来,也就是最近这大半年来往得多了些,以前我却压根儿没听见你提起过他。依我说,你若真是担心自己忘了什么,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
“直接……问啊?”叶连翘登时就迟疑了,伸手挠挠太阳穴。
“是啊。”叶冬葵却是不疑有他,笃定地点点头,“这有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难不成,你还担心卫策哥会笑话你?我是不知道他今儿个究竟跟你说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你当着他的面问了出来,也好叫他知道你不是故意装傻,省得他误会不是?”
这……好像也不是不行。
有些事,总归是要弄个清楚的,她和卫策之间,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虽然他没有再提,但如叶冬葵所言,老让他误会着,也不是个事儿。她不是这个年代的人,有些事,旁的姑娘或许羞于直言,可她有什么不好说?正巧,卫策应承了过两日要送花苗来,不若就是那时候,与他问个明白。
叶连翘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抬头冲叶冬葵笑了一下,劈手将他嘴边的萝卜夺了过来:“我也想吃,哥你自个儿再去削一个吧。”
话毕,自顾自关门回了房,留下叶冬葵一个人在外头跳脚不迭。
……
如此,便是两日过去。
卫策向来是个守信的人,应承了要帮叶连翘置办花苗,便自然牢牢记在了心里,趁着这日休息,不必去衙门里做事,便领着他娘去了城外花圃,花去大半日时间挑挑拣拣,选了几样合适的花苗,马不停蹄地当天就送去了月霞村。
叶连翘预先就跟叶谦和秦氏打过招呼,告诉他们最近这一两天,卫策和他娘可能会帮忙送花苗来,托秦氏多买些食材在家中备着,好留他们吃顿饭。是以,对于二人的到来,叶家人也并不觉得惊讶,立时热情地将人招呼进屋,捧了茶来,寒暄片刻,万氏便张罗着要去花田里瞧瞧,看看那些花儿如今究竟是何情形,也好帮着拾掇拾掇,赶在这两日,就将新买的花苗栽下去。
叶连翘晚间从松年堂回来的时候,万氏和卫策、叶谦、叶冬葵以及小丁香还在花田里忙活,家中只余秦氏一人在灶房准备饭菜。虽是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同卫策说个明白,但叶连翘心中仍不免有些惴惴,在灶房里帮着秦氏摘菜,也不知怎的,将菜叶子全丢了出去,盆里剩下的都是吃不得的菜梗,秦氏又气又笑,将她好一通数落,从灶房里赶了出去。
“你要真闲着没事儿干,就也去花田里走走,顺道儿叫你爹他们回来,饭菜说话就得。”
“哎。”
叶连翘应了一声,犹犹豫豫地抬脚往外走,将将跨出门开,抬眼便见叶谦那一行人走了回来,卫策行在最前头,背着手,板着脸,目不斜视满面淡漠,小丁香在他身畔蹦跳着,时不时笑嘻嘻问他两句甚么,他也不过是随便应个一两声。
与他撞个正着,叶连翘心中便有些不自在,强撑着笑了笑,叫了声“卫策哥”。
“嗯。”
卫策点了一下头:“花苗给你拿来了,我娘说,那几样都是最适合现在栽种的,明日她打算来帮着秦姨给一块儿种下去,也好……”
他话没说完,万氏便已经挤了上来,乐呵呵将叶连翘一拉。
“连翘,最近怎地不见你去大娘家玩了?我跟你说,今儿这花苗,我挑了许久哩,选的都是那种好成活不娇气的苗子——我记得你说过,种花主要是用来做美容用品的,这话我记在心里了,这回给你选的都是香味最好的花苗,你保准喜欢,来来,跟大娘来看看?”
说着便将她拽到桌边,将地上篓子里的花苗一样样拣出来给她看。
“喏,这个便是月季,是分出来的株子,可以现在马上栽种,等过一向入了秋再种也使得,只要看顾得好,年内便可开花,香味怎么样,不必我说了吧?这花儿既好看,还能入药,价格么,是比那些草花高了些,但一两个月便能开一茬,这样算,反倒替你省了不少钱呐!”
“大娘您说的话,我自然信得过。”叶连翘对这月季苗子甚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万氏又拿了另一样与她看:“玉簪花的苗子,我又替你买了一些,这花给糟蹋了委实可惜,等花开了之后,你才晓得它的好处……连翘啊,你卫策哥他二舅母做的那事儿,我替她给你赔不是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行不?”
“哪里用得着您给我赔不是?”
叶连翘赶忙摇头,抿唇一笑:“再说,我也没吃亏呀,倒有些担心大娘会怪我做事不厚道呢!”
“哪儿的话!”
万氏虎着脸嗔她一眼:“我同她家是亲戚,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自然晓得。若不是把你逼急了,你也不会如此行事,我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帮着她来找你的茬,岂不也成了不明事理的人?头先儿我瞧着,你家花田里还有些花株没拾掇干净,已然枯死了,留着也没用,倒不如一气儿清干净了,明天就好把新苗子栽下去嚜!过会子吃完了饭,我就去……”
“不用!我自个儿收拾就行,大娘你不必……”叶连翘一愣,忙出声推辞。
“是啊,我们家里现在不缺人手,哪能让大姐你劳累?”叶谦和秦氏也在旁帮腔。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和我客套了。”万氏笑眯眯地道,“我没有别的本事,旁的不敢打包票,但在这种花上头,只怕能比你们多些经验,我既能帮上忙,给搭把手,还不是该当的嘛?”
多说了几句,叶谦他们也就没坚持,秦氏含笑道了谢,便道:“锅里还有两个菜,大姐你少坐一会儿,说话就得。”
叶连翘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的机会,便领了小丁香回屋,替她将沾了泥的小脸儿洗干净,牵着她出来时,便见卫策蹲在水井边,吊了一桶水上来洗手。
这地方是自家大门前,叶谦和万氏他们都在屋里敞着门闲聊,在此处与他说两句话,当是不至于引来旁人闲言闲语。
叶连翘想了想,便将小丁香打发进屋,慢吞吞走到卫策身后。
“那个……卫策哥,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卫策回过头来,黑黢黢的眸子在她脸上一扫,没有答言,只默默抬了抬下巴。
“大半年前,我不是被砚台给砸过吗?”叶连翘当然不能照实了说,免得被他当成怪物什么的,只能以此来做借口,“那之后,我就觉得,自个儿好像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譬如说……年前,我和我妹进城去买肉,曾经瞧见过你一回,那时候你正在捉贼,逮住那蟊贼之后,顺便从一个老婆婆的蔬果摊子上,拿走了几个橘子,没……没给钱。”
卫策仍是没说话。
这种事他干过不是一回两回了,光是听她这么提起,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是何时发生的事,便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我是想说,那次看见你,我根本不认识你,还是问了旁边的肉档老板,才知道原来你是个捕快。”叶连翘一边说,一边留心觑着他的脸色。
卫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本就寒浸浸的面孔,愈加像是冰块一般,霍地站起身,转过头面对她:“你什么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