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议定,一家五口全数通过,隔天,叶连翘便利用这好容易得来的假期,将三种澡豆又制出来一些,将大多数交给秦氏,让她拿去隔壁几个村售卖,余下的则与叶谦分了,预备各自行事。
叶冬葵手头有木匠活儿,不便出外走动,就留在了家中,捎带脚地,也可照应一下房后那新屋的修建过程。一家人各司其职,倒也十分有条有理。
叶连翘虽已有了离开松年堂的心思,但毕竟在家歇了两日,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在大伙儿都忙忙碌碌的时候外出,就只有等到中午时,同姜掌柜和曹师傅两个推说有事,不在铺子上吃饭了,带着做好的澡豆,直奔彰义桥彭掌柜那间胭脂铺。
正午时分,街上的饭馆食肆正是生意火爆之时,胭脂铺却恰恰最为清闲,叶连翘一脚踏入铺子中,就见那胖乎乎的彭掌柜刚吃完饭,咽下最后一口汤,把碗筷交给伙计去后院清洗。
“彭掌柜。”
她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招呼一声,彭掌柜应声抬头,先是一愣,继而便笑了起来。
“是叶家姑娘,甚么风把你吹了来?松年堂的买卖不忙呐?”
“晌午有些空闲,便出来转转。天气这么好,我却成日窝在屋子里,都觉得自个儿快生霉了。”
叶连翘并未直接同他提起卖澡豆的事,只笑着与他寒暄,拉扯些家常话,又问了问他最近这一向生意如何。
“还不就是那样?”
彭掌柜笑着摇摇头,从柜台后绕出来:“一个月到头,倒也能做成几笔买卖,却是没法儿跟你比。你如今去了那松年堂,薛夫人、何夫人她们,头上使的脸上搽的,便都跑去那里同你买,好些日子也没见来我这小店走动走动,我呢,也就只能做几笔零星买卖,挣不了啥钱,只算是饿不死罢喽!”
这话使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却仍旧令人无法忽视当中那两丝淡淡的怨怼。彭掌柜仍是笑呵呵的,一面说,一面踱到叶连翘跟前,朝她脸上瞅了瞅:“叶家姑娘今日来,是有事吧?”
“也没什么大事,想看看您这里的澡豆。”
叶连翘便对他笑了一下,不动声色道。
彭掌柜闻言就是一个愣怔。
看澡豆?澡豆有啥好看的?这叶家姑娘,自己就是做这行的,似澡豆这等家里常用的玩意儿,她轻易就能做出来,压根儿不用去外面买,好端端的,为何跑来他这铺子上“看”?
这事儿若搁在其他人身上,或许他心中还会打个突,觉得会不会是同行跑来他这里打探,但叶连翘却与旁人不同。
人家做出来的美容物品,样样都是独一份,城里别的地儿是决计买不着的。有个当郎中的爹,背后还倚着松年堂,哪里需要跑到他这小铺子里来偷师?
当初没做成七白膏那笔买卖,直到现在,每每想起,他还悔得直想捶心口,只怨自己慢了半步,如今这叶家姑娘忽地主动找上门来——先别管她到底是想干嘛,横竖不过见机行事,万一有好处,能捞一点是一点呀!
“嗐,我店里的澡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是没法儿跟你手下制出来的那等货色比哟!”
他感叹了一句,话虽如此说,却半点没耽搁,招手将一个女伙计叫过来,痛痛快快让她把店里所有的澡豆都搬了出来。
“你瞧瞧,有便宜的,也有贵的。”
彭掌柜也不要伙计们帮忙,亲自拆开纸包,一样样指给叶连翘看:“喏,要说最好卖的,当属这一种,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夫人们,都是整盒整盒的买,满口夸赞,说是家里洗手洗脸也用它,清爽不腻,洗完了白滑,香味也好闻。”
说着便拈起一粒丸药大小的澡豆,搁进叶连翘手心里。
叶连翘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将那澡豆观察一番,又送到鼻间,仔细嗅了嗅。
唔……颜色微微褐红,主料应是赤小豆,闻着有一股晒干的桂花蕊之香,此外还有淡淡的清凉感,应是添加了龙脑,至于那一丝细弱的苦涩味,十有八九,便是鸡骨香和杏仁了。
这些药材的价格都不低,用料不可谓不讲究,不过效果嘛,却未必就比得上她带来的那种。
“这种澡豆,肯定不会便宜吧?”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彭掌柜一眼。
“是,价格的确是高了点,但架不住它好用不是?”
彭掌柜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前两日,薛夫人才打发丫头来买了一大包呐!这大夏天的,阴雨一旦过去,咱清南县立马就热的要人命,你瞧瞧这两天的日头,够不够毒?家家户户正是最费澡豆的时候,我这个铺子里,所有的护肤用品,最近这段时间,也就是这种澡豆最能挣钱啦!哈哈,说起来,幸亏你在松年堂里没张罗这个来卖,要不然,眼见得我连这份钱也挣不着!”
说到这里,他便又试探着道:“要说便宜的,铺子里也有,两三文就能买一颗,但我估摸着,那种货色,你恐怕也看不上吧?”
叶连翘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她今天是来谈生意的,这彭掌柜已在这一行打滚了许多年,若论算计,她就算是把自己的脑袋给翻个个儿,也算计不过人家。所以,倒不如爽快坦白一点,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大家落个轻松。
思及此处,她也就不卖关子了,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疙瘩,小心翼翼地打开来,从中捏了一颗自家制作的澡豆,送到彭掌柜面前。
“您的澡豆用料很实在,怨不得卖的好,您瞧瞧,我做的这种又如何?”
“你也做了澡豆?”
彭掌柜有点诧异,低下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锁在了那颗圆乎乎的物事上头。
大抵是因为用白豆制成的缘故,这澡豆看起来十分润白,每一种原料都细细研磨了十来遍,之后又过了筛,团成药丸大小的一团,表面光生生细滑滑,莫说是粗粒子了,压根儿连一点子气泡都没有,不似一般的澡豆那样,或多或少都有点不平整。
彭掌柜是这一行中的老人了,对于铺子上的各种货品,他或许没有伙计们那样如数家珍,弄得一清二楚,但他经验深厚,某种东西究竟好不好,他一看之下,心中便立马有数。
眼前这种澡豆,光是卖相,就已经很招人喜欢了!俗话说,最怕货比货,看见了这个,自家卖的那种,就有点上不得太面了。
他喉咙里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抬头对叶连翘道:“我细瞧瞧,行不?”
“原本就是特地拿来给您看的,您若是愿意,弄一碗温水来,把这澡豆化开亲自试一试也使得。”
叶连翘含笑应道。
彭掌柜心头蓦地一动,嗅到了某种可能性,立时有些抑不住地欢喜,二话不说,忙忙叨叨弄来少许温嘟嘟的水,将那澡豆化开,涂在了自己的胖手上。
那澡豆一沾了水,便化作浓稠的白色浆子,倒更像是某种较为稀薄的面脂。涂在手上与皮肤相接触,使人感觉细软绵滑,十分舒服柔腻,然而清洗起来却又非常简单,温水一冲,再抹个两下,便干干净净,半点残留都无,手上肌肤都好似软了两分。
更妙的是,它的那一股子香味。
不是新鲜的花香,仿佛也并不是普通的香料,它那种味道……药材的清苦里带一点甜,沁人心脾又醒神,午后吃完了饭,本是最昏昏欲睡的时候,被这股子香味一激,脑子立刻清明不少,人也来了精神。
“这澡豆同您铺子上的货一样,也是用来洗脸洗手都使得,假使早上用,一整天香味都不会散。若是晚上使它,虽没有安眠的功效,却有抑汗的作用,人躺在被窝里,会觉得舒服许多,而且,香味是药材里带出来的,我用的几味药都比较温和,虽然醒神,却不至于令人睡不着。”
叶连翘留心望着彭掌柜的反应,适时补了一句。
“是哩,我闻着这香味是让人挺舒坦。”
彭掌柜满心里赞叹,连连点着头,擦干了手,目光挪到她脸上:“叶家姑娘,咱直说了吧,你今日把这澡豆特意拿来我铺子上,究竟是个啥意思?”
叶连翘就笑了:“我就不同您兜圈子了,这澡豆是我这两天刚刚制出来的,想来您这儿打听打听,若我要卖,您可愿意买?”
“真的?”
彭掌柜方才便猜中了这一层,心中一阵高兴,面上却是半点没露出,纳罕道:“奇了,你不是在松年堂里做事吗?为何要把这澡豆拿到外边儿来卖?”
他觑着叶连翘的脸色:“是不是……出了啥事?”
“没有,都挺好的。”
叶连翘笑嘻嘻摇摇头:“我是想着,松年堂到底是一间药铺,澡豆这等家家户户的日常用品,最重要的功效是清洁,在那里售卖,始终不大合适,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长的时间都不曾打这主意了。是我家里人说外头买的澡豆用起来不大好,我才动手制了些出来,一用之下觉得不错,便生了拿出来售卖的心思——我也想多挣点钱不是?”
彭掌柜闻言愈加心动,却仍旧有些不踏实,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只打算卖给我一间铺子?这种澡豆,松年堂买不着吧?”
叶连翘很是坦诚:“我也不瞒您,此番我一共做了三种澡豆出来,还有另外两种,用料相对简单。您的胭脂铺,做的大都是富裕人家的买卖,那两种澡豆,只怕买的人不会多,我便打算卖给杂货铺。至于您今天看见的这种……若您有心做这笔买卖,我便只卖与您一家,莫说是松年堂,就算是城里的其他两间胭脂铺,也决计寻不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