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韶的离开并没有给苏州城带来任何的变化,毕竟齐大人还留在苏州暂代知府之职。
苏州城恢复了一贯的热闹繁华,水市码头因为漕帮掌舵人的变化,也呈现出一番新气象。
杨源先是杀鸡儆猴地惩治了一些不服的硬刺头,然后又大刀阔斧地换了一批堂主,接着把几位帮中老资格的长老集合在一起提高了年底的分红,最后又给码头上的帮众涨了两成的工钱,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漕帮出人意料地团结一致、焕然一新。
杨源帮主的位子也就坐稳了。
他接连出没钦差大臣眼前,因为是学子出身,言谈举止一派斯文,与齐大人几番交谈下来,深觉此人心有锦绣,越发赞赏,再加上唐韶的提携,杨源多番努力之下,渐渐恢复了与朝廷的关系,秋季运粮的任务又落在了漕帮的手里。
在唐韶离开苏州的第三日,许太太派了姚妈妈亲自到云罗跟前请安,说是许大人定了明日回新央,太太打算带着小姐一起回新央,照料大人生活起居,所以特意来告诉云罗一声,看云罗什么打算,是也一起回新央还是要在苏州逗留备嫁,毕竟,苏州繁华,要买些什么东西肯定比新央方便。
云罗让姚妈妈回话,说自己要等父亲回来之后,听他的决定,若不能跟着许太太一同回去,她也会亲自去送太太和芸娘,然后又给了姚妈妈双倍的打赏,让红缨一路送到了门口才作罢。
到了晚些,云肖峰回府,就被云罗请到了自己屋里,把许大人回新央的事情一说,云肖峰当场就表示,也跟着一起结伴回新央。
云罗本来也有意如此,现在父亲做了这样的决定,自然极力拥护。
父女俩打定主意,就开始吩咐丫鬟婆子把行李收拾出来,幸好一个他们本就没有多少行李,再加上因为刚搬宅子有几个箱笼压根就没打开,倒也省了许多周折。
大家忙碌了一个下午,就把行李全部打包好了。
得了消息知道要同行的许太太欢天喜地,芸娘更是高兴得在听说母亲要派人通知云罗出行事宜时自动请缨,顾不得已近晚膳时分,硬是领着丫鬟婆子到了云罗那儿。
两人一见面,就分外热络,恍如阔别许久,两人握着手躲在内室里私话,若不是红缨眼看时辰太晚已经错过晚膳时分,入内催促,恐怕两人还是打断不了。
幸好红缨提醒,云罗和芸娘这才开始用晚膳。
芸娘刚一坐下,盯着桌上的菜肴忍不住“咦”地一声惊呼——
“姐姐,这又是水晶肘子,又是酒酿汤圆,都是我爱吃的。”
“那是,留你用膳,拿不成还不准备你喜欢的?”云罗夹起一个肘子放到她碗碟里,满脸宠溺。
“嗯,姐姐最疼我了……”芸娘开心地撒娇。
两人吃得十分开心。
可用膳才到一半,云罗就瞥见紫薇在门外探头探脑。
“怎么了?”云罗搁下筷子,稍稍抬高音量。
红缨就跑了出去,同紫薇耳语一番后,就把云二太太到访的消息禀到了云罗跟前。
她怎么来了?
云罗忍不住皱眉。
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掌灯时分。
云二太太虽然平日里没有眼力价,可在这个本应该用晚膳的时候突然造访……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云老太太的病情,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芸娘本就是个伶俐姑娘,一听红缨说有客,再加上云罗的表情,她心里就有了主意,立即搁了筷子,说吃饱了,提出告辞。
云罗一脸抱歉,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妹妹,一碗米饭总共才吃了两三口,哪就能饱了,不许搁筷子,我们继续用膳,等吃完了我再去会客也不迟。哪里有能让你饿肚子的道理?回去太太知道了,不要心疼死?”
芸娘想到云二太太还等着,就有些犹豫:“可云二太太还等着呢……”
“让她等一会,无碍的。我也吃了没几口,这会儿还饿着呢。你就当陪姐姐一起吃完,可好?”云罗一脸认真,抛开了云二太太这茬,十分从容。
芸娘本来想说云二太太是长辈,让她等不太好,转念一想,云罗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便把话给咽了下去,又依言继续吃起来。
可两人心里记挂着还有客人等着,到底没有细嚼慢咽地吃完,只是草草用了几口饭,就撤了晚膳。
芸娘喝茶漱口之后,不管云罗如何挽留,坚决起身告辞。
云罗也不强留,把她送到门口就领着丫鬟直接去了云二太太等着的小厅处。
“云二太太。”云罗甫进门,看到平日里衣着考究的云二太太今日胡乱穿着件宝蓝色的上衣,系了条赭色的裙子,头上只簪了一根鎏金海棠簪,耳朵上、手指上一件饰物都没有,素净地过分,云罗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云二太太见云罗进门,赶紧从位置上跳起来,仓惶地跑过去想要握云罗的手。
云罗一个闪身,避开了她的手。
她讪讪然地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转。
“坐吧。”云罗盯着她青白的眼睑、浑浊的眼睛,目光和善,“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小姐,你赶紧救救我家老太太……救救你妹妹……”一点征兆没有,云二太太蒋氏“扑通“一声跪在了云罗脚边。
云罗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她。
可她力气出奇地大,挣扎了几下,云罗竟然扶不动她分毫,云罗一个眼色,旁边的红缨就上前稳稳地把她扶了起来。
云二太太还想继续跪下去,却没想到红缨搁在她臂弯里的手臂就像烙铁一样,箍得她生疼生疼,她竟然动不了分毫。
既然跪不下去,云二太太索性闭着眼睛干嚎起来:“大小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老太太和妹妹可都是你的血脉之亲啊……你可不能自己一朝富贵就翻脸不认人啊!”
这话越说越离谱。
云罗忍不住脸罩寒霜地抬高声音打断道:“二太太,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这一脚才踏进屋子,一头雾水呢,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一朝富贵翻脸不认人’,我倒真是不明白了,什么‘让我救救老太太’、‘救救妹妹’,你把话说清楚可好,这哭哭啼啼地到底意欲何为?”
云二太太没想到云罗如此疏离不客气,一下子倒是止住了滂沱大雨,但旋即想到家里的那一团糟心事,又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着道:“老太太病了,是肺痨……家里已经急得火烧眉毛……如今春儿也被诊出来是肺痨……请了好几个大夫看了,都说没用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没用呢?”
云二太太想起刚刚大夫的言辞,不禁哭声又盛。
云罗脑门一阵阵地抽痛。
“肺痨?生病了找大夫治呀,我不是大夫,你磨在我这边有什么用?不是浪费时间吗?”云罗耐着性子应付她。
云二太太一听,哭得更起劲了:“大小姐,你不知道,今天我大嫂来看老太太和春儿时,提到临安府有一个惯治肺痨的名医,曾经治好过许多人。可这位名医为人十分古怪,等闲之人根本就请不动他……我和你二叔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就想到了你……”
说到此处,云二太太睁着泪眼小心地看着她。
云罗一阵心烦意乱,并没有接话。
云二太太就止了哭声,一字一句道:“你二叔说,如今大小姐你可不是一般人了,凭唐大人的帖子,谅那位名医也不敢怠慢,定然会答应出诊就老太太,顺便救治你妹妹。”
云二太太眼巴巴地看着她。
云罗在心底一阵冷笑,他们算盘打得好,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唐韶头上。
这还没有正式成婚,云二爷一家已经挖空了心思攀附,以后,若是知道唐韶的家世,还不知道要怎样的变本加厉?
云罗心底翻江倒海,脸上却丝毫不显,淡淡地反问:“哦?”然后就端起了茶盏轻轻啜茶。
面对她如此的闲适,云二太太心底万分焦急,有些话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你二叔说,老太太是云家的长辈,父母有病,孝顺的子女别说是千里寻医,哪怕是要刮肉剔骨做药引,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我刚刚与你二叔一起过来的,前面已经和你父亲谈过此事,他也是表示赞同的,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央求你将唐大人的名帖借来一用。”
云二太太想到云肖峰刚刚的沉默,顿时有了底气,以为云罗至少会顾忌云肖峰的面子。
却没想到,云罗搁下茶杯,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墨黑的眼珠里寒气凝结:“云二太太这话,说得是有道理,子女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父亲有如斯孝心不假,云二爷和你理应也有如此孝心。”
云罗不动神色地给对方下了个套。
云二太太不明所以,以为她答应了,不禁喜形于色,连连点头地说“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