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星立马止住哭声,张大的嘴巴甚至忘记阖上。
“小姐,你说,奴婢在……”楠星收起愕然。
“姚妈妈还教了你什么?”芸娘听到自己声音中的恐惧。
“嗯……”楠星被芸娘的表情吓到,一下子懵住,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过了半晌脑子才正常运转,“还有教我算术、厨艺、修剪花草、摆弄陈设……”
楠星战战兢兢地回答。
声音越来越低。
芸娘的心随着她的话整个沉到了谷底,再也跳动不了。
姚妈妈这是要把芸娘当成她的陪房兼通房丫鬟在调教。
否则,楠星一个小丫鬟,怎么需要学算术、厨艺、修剪花草、摆弄陈设、讨男人喜欢之类的东西?
一定是的!
定了她的婚事,把楠星当成陪房随她去夫家。成亲之后,若她笼络不住男人的心,就把楠星送给他,以此巩固自己正妻的地位。
世家大族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母亲从小耳提面命。
芸娘越想越肯定。
前面,柳云打听到了府里的动向,对于“喜事”一事,她还抱着幻想。
心底总有几分侥幸存在,不敢直接面对。
她还不住地安慰自己——或许是父亲要高升了,或许是临安家中谁有喜事了。
可听到楠星的这席话为止,她就知道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一切根本就是冲着她来了。
怪不得母亲逼着她绣抚额,怪不得姚妈妈对她说“太太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一切的一切,如今都再明显不过!
芸娘只觉得被这样的认知冲击得浑身发冷。
阵阵寒意泛遍全身。
直至打颤。
“小姐,小姐……”楠星拉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
“没事,没事。”芸娘慌乱地摇头,看着楠星语无伦次,“你回去吧!出来也好一会了,姚妈妈说不定要找你了。我找你说话的事情,你别跟任何人说,记住哦!”
“好,好,好……”楠星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这么紧张无措,但是小姐的吩咐她肯定会遵守。
“还有,我这边如果有什么事情,可能会经常派柳云来找你,到时记得提前对好话,别被人疑心了去。”芸娘克制着浑身的抽痛,急促地交代。
楠星用力地点头,无比认真,摆出誓死忠心的姿态。
眼看小姐挥手示意她离开,她想到姚妈妈那板起来吓死人的脸孔,就把留下来多陪小姐一会的念头给打消了。
曲膝行礼后就恋恋不舍地离开。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芸娘眼底的泪夺眶而出。
她伸手捂住嘴巴,无声地啜泣。
感觉到手指缝里咸咸的味道一浪高过一浪。
而廊下的柳云送完楠星回来,门扶在门槛上,看到自家小姐落寞哀伤的神情,就止住了脚步,轻轻地返身又站在廊下。
身姿笔直地守着。
******
苏州卫指挥使司。
“大人,”陆川静静地站在唐韶的对面,面无表情。
过了半晌,唐韶才搁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站着的陆川:“坐吧。”
陆川颌首,利落地坐在了旁边的一处喝茶的地方。
唐韶起身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上首。
嘴角微微上翘,目光淡淡。
“大人,在云府的探子有消息来报。”陆川姿态娴熟地沏了一杯茶,奉到了唐韶的手边。
唐韶不置可否,接了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口。
饶有兴致地盯着茶杯。
“哦?什么事?”唐韶眉眼未抬,似乎所有的神思都灌注在茶杯上。
“说云肖鹏胁迫兄长把女儿许配给漕帮的杨泽,想要以儿女亲家的名义遮掩到官粮的事情。”陆川一口气说完,眼都不敢眨。
可不自觉地把呼吸放轻、放轻、再放轻。
因为云肖鹏兄长的女儿就是云罗。
别人不知道云罗是何许人也。
他们几个跟在唐韶身边的太清楚云罗是谁了——
老大为了她,不顾自身安危硬闯狄府,拼着打草惊蛇的最坏结果只为见她一面。
回来身上还挂了彩。
他们这些人可都看在眼里啊!
云罗对于唐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事情只要牵扯到云罗,他们都不敢造次,会第一时间通知老大。
譬如此刻。
念头一闪而过,陆川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唐韶,果然见到他黑眸中闪过的暗光。
带着杀气。
泛着腥红色的色泽。
这样的眼神他们太熟悉了。
那是当年在西北执行任务时,敌方以一百人围歼他们五个人时,老大就是这样的眼神。
一句话都没有,撕下袖子缠住剑柄,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紧紧勒住了皮肉和剑柄。
挥剑就是一阵剑雨,手起剑落,有多少人的性命结束在他手上?
他们几个人跟在他的身边,为老大的视死如归而感动,为自己方才见到一百人时心底冒出的一丝胆怯而羞愧。
一个个都咬紧牙关,抱着必死的决心拿起手中的武器,与敌人进行着这场悬殊的生死之战。
不管身上、脸上、腿上沾染了多少血腥,也不管脚下踩了多少尸体。
眼前,只有一片黑压压的红雨。
结果,他们以二死三伤的战况赢得了这场较量。
他们赢了。
可失去了两个肝胆相照的兄弟。
那一次,他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看到老大流泪。
顺着脸颊、衣襟滚落在血水淋漓的剑柄上。
模糊掉那本应该是干净温暖的袖布,如今已不知是血肉还是布条的鲜红一片。
一滴滴、一滴滴地跌落尘埃。
哀伤、悲恸、苍茫。
似乎天地间只有如此让人心痛的一幕。
凝结在众人的视野里,深深地烙在他们心底。
抛开刀光剑影的记忆,陆川很快就发现唐韶搁下了茶杯。
嘴角抿成一直线。
眉宇紧皱。
整个人冰冷肃杀。
如匣中出鞘的剑。
寒光凛冽。
陆川就知道有人找死。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用尽量平和的语调说出自己的建议:“大人,我看云肖鹏未必能想到这样的主意,恐怕一切都还是漕帮在背后使坏。”他客观地指出。
唐韶垂下寒光四射的眸子,顺着茶盏的碗沿轻描淡写地转了一圈,而后才冷冷地开口——
“刘罕未必管到这么细。我看是那个杨泽出的主意。”言语肃杀。
陆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头赞同。
那个杨泽,一肚子坏水。上次高佩文潜进漕帮,本来事情进行地很顺利,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得知高佩文是那位被人砍了手脚赶出漕帮的堂主的师弟,一口咬定高佩文出现是一心要为师哥报仇。结果,二话不说,就把高佩文给废了。
还连夜转移了官林的东西。
害得他们白忙活一场。
那次交手,他就知道,杨泽此人狡猾异常。
还阴狠毒辣。
行事没有章法,谨慎多疑,如果让他嗅出一丝不对劲,他就能下死手斩草除根。
毫不手软。
杨泽把主意打到了云家身上……陆川心底迟疑起来。
关键是打到了云罗身上。
他一下子觉得事情棘手起来。
“那大人打算怎么办?云肖鹏和云小姐的父亲可不是一类人,唯利是图不说,还阴狠歹毒。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一丝人性,下手不会有一点犹豫。前面在新央的那件案子,大人你应该对此人记忆犹新,他跟杨泽蛇鼠一窝。更何况,云小姐的祖母在堂,她若出面应下了,碍于孝道,恐怕云小姐的父亲也是拗不过的。”
陆川说出心底的担心。
唐韶眉宇间不由生出几丝烦躁。
可又不得不承认,陆川说的是实情。
世间众人,都要遵守一定的法制规矩。
忠、孝、义是谁也不能跳脱的。
高高在上若当今圣上,富有四海,都也不能违背这些法则。
更何况是云肖峰和云罗?
若云家那对狠毒自私的母子齐齐上阵,云罗父女俩……根本就招架不住。
唐韶清晰地感受到事情可能真会如此发展,若不干预,恐怕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云罗被许配给杨泽。
脑子里刚想到这个认知,唐韶就觉得自己的心痛得麻木。想想都心痛,不敢想象,如果变成事实,他又会如何?
说不定会发疯。
丢开手里的布局,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把云罗带走,然后呢?
然后能去哪……
他眯起了眼睛,眼底是丝丝痛苦泛滥。
终于到了这一天……
冷情绝心的他为人所牵绊,不再没有软肋。
如今,云罗就是他的软肋。
毫无疑问。
可就算是软肋,他也甘之如饴。
自从有了她,自己才有喜怒哀乐的感觉。
天空中会有香味,世间万物会有颜色。
再也不见曾经的黑白单调。
眨眼间,他就有了决断——
“那你就让云肖鹏彻底断了和杨泽之间勾搭在一起的念头。”一句话带着肃杀从唐韶的嘴唇中冷冷地吐出,带着噬骨的寒意。
“好,卑职知道怎么做了。”陆川重重地点头,脑子里已经飞快地选定行动人选。
他在来禀报之前,其实已经预感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所以,一早就在心底草拟了方案。
此时,只需要调配人手就可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