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一道慵懒的女声从东面房间传出。
莺歌的脸就沉了下去。
等不及众人猜测是怎么回事,东跨院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年约四十五六岁的婆子扶着门框,看清楚是莺歌就立即笑着行礼。
“莺歌姑娘啊……”婆子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十分灵活。
“李妈妈,什么事?”莺歌的口气十分冷淡,眼角抬得半天高。
“杨氏想吃新鲜的枇杷,让老奴跟夫人回禀一声。”婆子倒不介意莺歌的态度,自顾自地说着要求。
杨氏?
什么人可以称为杨氏?
所有的人都看向东跨院那个敞开的大门,一个个掩不住的好奇。
难道那里面就是狄知府养在外面的女人吗?
狄夫人同意把人接进府里了?
云罗一下子就想起前段时间断断续续接收到关于狄知府这位外室的讯息——
怀相不好。
一会想吃这个,一会想吃那个……
有次还想吃新央的油炸团子。
她倒是会吃。
云罗不由对这个外室好奇不已,能让狄知府打破标榜的“忠贞世笃、伉俪佳话”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心里这么想着,视线就更是紧贴在那扇敞开的大门,恨不得有透视功能。
似有感应一般,一个丰满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地走进众人的视野——
“我还想吃西山的杨梅,莺歌,你记得跟夫人说一声,也一并买回来。”一位小腹隆起的女子从李妈妈的身后走出。
玉带白的银条纱夏衣,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眼波流转,媚眼如丝,这人是——
杨太太!
新央前县尉的太太。
云罗吃惊地眼珠子恨不得掉下来。
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她呢……
除了苏谨兰、苏谨梅不认识杨太太,其他几人都是见过杨太太的,见到她一下子都懵了。
杨太太站在东跨院门口的台阶上,清晰地看到云罗等人的表情,不禁撇了撇嘴角,而后目光一转又从众人脸上一一滑过:“苏大小姐,苏二小姐,许小姐,云大小姐,云二小姐,蒋大小姐,真是好巧啊……”客气地点名打招呼。
说罢,还捏着帕子捂嘴笑。
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丝毫不怕羞。
莺歌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尴尬地冲云罗和芸娘两人笑了笑,而后草草地对杨氏那个方向屈膝行礼:“杨氏,这儿风大,你先进去吧,有什么需要,奴婢回了夫人之后会办妥的。李妈妈,赶紧扶杨氏进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夫人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说到最后,莺歌的口气有些严厉。
“是,是。”李妈妈显然畏惧这样的莺歌,应答间就去扶曾经的杨太太如今的杨氏。
没想到,杨氏“啪”地一把推开了李妈妈伸过来的手,微抬了下巴,语带嘲讽:“笑话,今儿天这么热,哪里有什么风?我要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大夫可是交代了,我要多走动,这样才能为大人诞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少爷。”一番咄咄逼人的架势。
这样的话理直气壮地从杨氏的红唇里冒出来,带着嚣张带着跋扈。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狄夫人身边最得脸的莺歌敢怒不敢言,只是低着头咬着唇。
仅仅因为莺歌是奴婢吗?
云罗眯起眼,直觉否认。
在狄府,杨氏论起身份来,还是个不明不白的主,甚至连姨娘都算不上,和府里的奴婢一样的地位罢了。
而莺歌,旁人不好说,她可是亲身试过的。端午宴会时,莺歌犀利的阻拦犹在眼前,她可不认为此刻是莺歌不中用,软弱可欺。
那么,杨氏的气焰如此高涨,说明什么?
说明杨氏压根不把狄夫人放在眼里,自然不必惧怕狄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脑子里又浮起方才狄夫人的气色和神情,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迅速地闪过——
难道,现如今,狄夫人已经完全失势?
就算不是完全失势,恐怕也讨不了好。
要不然,怎么一个小小的杨氏都敢这么嚣张。
这么一想,云罗再看向正厅的方向就多了几分同情。
原来,光鲜如狄夫人也沦落到如斯境地。
和她这个被当成“棋子”的孤女不相上下!
又念及端午宴时狄夫人想将她强留下来的事情,顿时,心底刚刚泛起的恻隐之心全数消散。
恶心自有恶人磨。
何必对狄夫人这样的人施以同情呢?
注意力又回到杨氏和莺歌身上,两人一个眼角不屑,一个敢怒不敢言,奈何其他人都作壁上观,谁也不出声。
气氛一下子尴尬得很。
莺歌此刻心里翻江倒海,她虽然是个丫鬟,失了体面是小事,可是连累自己夫人被人看轻,那就是天大的事。
尤其是在苏家大小姐面前。
她的额头冒出密密的汗,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可是,她现在又能拿这个不要脸的杨氏怎么办?
难堪、羞赧、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心里,五味杂陈。
“李妈妈,我记得医书上说过,枇杷、杨梅都是温热的东西,孕妇吃了上火,生下来的孩子就容易得火疖子,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一脸苍白的林淑红走了过来。
依然是华贵的衣衫,亮眼的首饰,妆点得花团锦簇。
可仔细一瞧,就能发现林淑红的步子太过轻盈,没有一丝力度。
杨氏身旁的李妈妈一脸尴尬,弓着身子不停地说“小姐说的是,说的是……”
杨氏看到林淑红,脸上微微不服气,争辩道:“我又不一起吃,少吃几颗就无大碍的……”可声音到底低了下去,没有什么气势。
谁知林淑红看也不看她一眼,旁若无人地对身旁的青葱吩咐道:“你去扶杨氏回房,大夫交代过,虽然适当的走动很重要,但是休息更重要,杨氏已经出来了这么长时间,想必已经休息够了吧?若不然,义母怪罪下来,杨氏你也难辞其咎。”
语气竟然是不可思议地强势。
青葱领命过去。
杨氏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左手抬起,指尖颤抖着指向林淑红的方向,好像在控诉什么、表达什么……
林淑红视若无睹,继而对莺歌说:“莺歌姑娘,辛苦你在前面领路吧。”
笑容淡淡,言辞暖暖,仿佛方才的强势是错觉。
回过神来的莺歌却对林淑红心存感激。
冲着在那边被李妈妈、青葱一左一右夹回房间的杨氏甩了甩袖子,兴高采烈地主动上前去扶林淑红。
脑子里早把前段时间打听出来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交好的外院书房听差小厮偷偷地告诉她,说什么大人现在心里眼里压根就没有那个杨氏了,他的心思又被新欢给勾了去。那个新欢年轻貌美,大人晚上兴起,特意画了画像收在书房里面的暗格里,那小厮正好进去续茶,正巧大人把已经晾干的画像在卷起来,他大着胆子低头快速地瞟了一眼,只看到女人的裙子,从而猜测应该是女人的画像。
莺歌问知不知道是谁,开始,那个小厮打死也不肯说,后来禁不住爱慕她,那个小厮吱吱唔唔地说好像瞧见那裙子上华贵的猫眼石、红宝石、祖母绿、黑曜石、碧玺、紫云晶、粉晶、珍珠等各色宝石。
这么一说,莺歌的脑海里顿时浮起林淑红那条华贵异常的真紫色二十四幅百褶裙。
她可不相信这世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还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镶满各色宝石的百褶裙不成?
联系到那晚狄大人古怪的言辞和提到林淑红时候的语气,她心里的猜测又加重了几分。
可到底是没影的事情,她没敢在夫人面前透一点点风。
再加上她私下让青葱那个小丫鬟注意林淑红的一举一动,并没有任何不妥,依然是出入和风院,陪伴在夫人膝下。
许多话拖着拖着,她就更难说出口了。
本来微妙的心境,却因为杨氏刚刚那么一闹,反倒抛开了疑云。
这样维护夫人甚至包括她这个丫鬟的体面,林淑红哪里有异样的心思了?
打死她都不信。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抛出友好的橄榄枝。
林淑红看着伸过来的手臂一笑,并不拒绝她的殷勤。
众人收回了目光,迈出了脚步。
只有人群中的云罗瞥见林淑红眼眶下的那片青白,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游廊上莲步姗姗、裙带飘飘,身后似乎有杨氏咿咿呀呀的抗拒声,不过谁也没有回头,因为,林淑红一出场,情势立即翻转,谁还会多留一丝注目在一个“此身未明”的外室身上呢?
纵然她身上怀着狄家的血脉,但是谁又知道孩子落地,杨氏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们这帮年轻小姐都出身大家,对于深宅后院的主母手段心知肚明,去母留子的事例屡见不鲜,只要当家人不开口,主母爱怎么处理小妾通房就怎么处理,无人可以置喙。
除非,狄大人对杨氏足够情深意重,重到愿意为她背负上“宠妾灭妻”的罪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