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大老爷一拍桌子,下面的几个人无不哆嗦,这年代的百姓,如果不是非要见官不可,他们都是能不见就不见的,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打官司不但费时费力,关键还费钱,当官的向来是吃完原告吃被告,有时候一场官司打下来,能把原告和被告一起打得精穷,从此破败,再也翻不过身。
下面跪着的几人,有杨家大姐和杨哲老夫妻,还有李家老两口,以及李大郎和杨家大姐的两个儿子,一共七个人。这七人都是普通百姓,平常时候见个村正里长都要赔小心,何况今天见了州里司法大老爷!
齐进思一句话问完,杨家人自然是不会抬头的,告状的又不是他们,他们是被告,李家的两个儿子也不会抬头,他们是杨家大姐的儿子,刚刚失父,又要失母,他们伤心还来不及,哪可能添乱,再说他们也不信母亲会杀害父亲,不愿意状告母亲,至于李家大娘也没抬头,所以七人之中,只有一个李家老父抬起了头。
李家老父哆嗦着抬头,有点结巴地道:“回,回大老爷的话,告,告状的是小老儿。”
齐进思瞪起眼睛,喝道:“姓甚名谁,速速报来,还有管你们那片的里正有没有来,叫他来给你作证!”
李家老父有些茫然,道:“小老儿姓李,叫李桩,做,做证……叫里正……”他从来没有进过衙门,也没告过状,不知他告状,要找里正做什么证人。
这里衙门里告状的规矩,不管是告状的人,还是被告的人,都要验明正身,这验明正身可不是单指的验明被告,原告也要验明的,就像现代人上法院得拿身份证一样,验明被告是怕告错了,而验明原告是怕诬告,而且如果是外地来告状的,大老爷就可以推诿了,让原告回老家去告。
李桩不懂规矩,可差役们是懂的,立即快步到了大门口,冲着看热闹的百姓叫道:“谁是李家村的里正,来没来?齐大人召你进堂!”
一个三十多岁,长相敦厚的中年汉子叫道:“小人李福,是李家村的里正。”跟着差役,弯着腰,小跑进了大堂,给齐进思行礼。
这李福身为里正,自然明白齐进思叫他进来干嘛,他很自觉地一指李桩,道:“这是本村的李桩,这是他婆娘李刘氏,这是他们的两个孙子,大的叫李多田,老二叫李守田,还有个老三没来,那边是李杨氏,是他们的儿媳妇,也是李多田和李守田的娘,至于这两位,就不是本村的了,但小的认得他们,这人叫杨哲,那个是他婆娘杨胡氏!”
李福一口气,把堂上的七人全给指认了一遍,很是尽责,说完话后,见齐进思一摆手,他便爬起来退到一旁,却没有离开,站在角落里看热闹,差役们也懒得管他。
齐进思嗯了声,低头又把状子看了一遍,这才问道:“那妇人李杨氏,你公婆告你谋杀亲夫,你可认罪?”
杨家大姐这两日饱受折磨,她丈夫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被夫家怀疑,虽没有打她,可这份伤心却是受不了的。她已是近四十岁的人,在这年代四十岁的女人都可以当奶奶了,而她也的确就要当奶奶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破了,她岂有不心力交瘁之理。
听齐进思问话,杨家大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她道:“小妇人和丈夫一向恩爱,岂有杀害他的道理,小妇人是被冤枉的,还请大人给小妇人作主。”
齐进思哼了声,心中极是不耐烦,他审的案子多了,凡是被告,没有不说自己是受了冤枉的,可一顿板子拍下去,让招什么就招什么。反正对于他来讲,审案就是拍人的板子,板子之下,什么案子都能解决,很简单的道理。
耐着性子,齐进思又问了几句,可杨家大姐却始终不肯承认她杀了丈夫,旁边的杨哲也壮着胆子为女儿辩解,可他一说话,李福就要怒火中烧的和他大吵,吵得齐进思脑袋都疼。
再也没有耐心了,齐进思从签筒当中抽出一支火签,往地上一扔,喝道:“不动大刑,谅你也不招。左右,上……上夹棍!”
当值的差役头目看了眼齐进思,心想:“真是要致仕的人了,只图速速结案,竟然直接就动用大刑,他就不怕屈打成招?嗯,对了,他是不怕的,反正要回家养老了,这案子再有什么蹊跷,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捡起火签,差役头目冲手下喝道:“用刑!”
左右上来四个差役,两个按住杨家大姐,两人拿着刑具,便给杨家大姐上了夹棍!
他们用的夹棍不是那种夹大腿的,而是夹手指的,刑具是用绳子穿着的五根小木棍,套着手指,用力收紧,会产生巨痛,是专门给妇人用的刑具。
差役们收紧绳子,杨家大姐直疼得冷汗直冒,可她性子却也倔强,虽十指连心,巨痛难当,可她却是不肯叫喊,牙齿咬住下唇,竟咬得出血!
齐进思啪地又一拍惊堂木,喝道:“还不速速招来,免受此皮肉之苦!”
杨家大姐一口气松开,她叫道:“小妇人……冤枉!”
她的两个儿子也大哭起来,叫道:“大老爷,我娘是不会杀害我爹的,她可能真是冤枉的,还请大老爷不要用刑了!”
李家老夫妻也都心惊肉跳,看儿媳受刑,也都想起她平日的好来,这媳妇长年如一日的侍奉他们,从无半点怠慢,确实是个好儿媳,可儿子暴死,却只和她有关,难不成还放过她吗?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松口的!
杨哲老夫妻也都泪流满面,哭着求情,都说自己女儿绝非残忍之人,岂能害了自己的丈夫,害了丈夫,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齐进思心中暗道:“真是刁妇,到了这时候竟然还不招!”
差役头目走到桌子前,趴着身子,小声道:“齐大人,夹棍可不能多用,时间再长点儿,把犯妇的手指夹断了,万一她真是被冤枉的,以后可怎么生活,日后她要是找上官述苦……”
齐进思脸上肌肉一抽抽,心道:“我只怕案子不结,谁管她日后述苦,那时我早走人了,就算有麻烦,也是下任法曹的事!”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齐进思点了点头,道:“去了夹棍,改用板子吧,先打她四十大板!”
差役头目脸上的肌肉也是一抽抽,直骂齐进思混蛋,这不是要打死这妇人么!齐进思是官,家不在本地,致仕之后可以回老家,可他们这些小吏却是本乡本土的,万一这案子以后被翻,齐老混蛋回家了找不着人了,可他们这些当差役的却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齐进思是为了他自己着想,可差役头目也得为自己着想啊,这天底下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人,那就得出点儿主意,供齐大人参考了!
差役头目压低声音,小声道:“齐大人,这案子难结,以后怕有反复,小的也知道这点。可这案子说起来,算是李家的私事,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只要让他们撤了状子,这案子不就没了么,麻烦自然也就没了!”
齐进思瞪了差役头目一眼,也小声道:“可他们岂能撤了状子!你也不想想,他们敢越级告到这里来,万一再越级告到林州去,本官岂不是……那不更麻烦么!”
他还有三个月才致仕呢,这期间万一出了麻烦,正常致仕变成了被撤职,那岂不糟糕,正常致仕的官员,儿孙是可以受荫庇的,被罢了官的官员,儿孙还能受个屁的荫庇,难不成为了一个案子,坏了他儿孙的前程,他有那么大公无私么!
差役头目却道:“私事,民不举官不究,可以交给李氏的宗族去管这事儿啊,让他们开祠堂,这妇人有罪无罪,只跟他们李家有关,跟官府可就没关系了!”
齐进思微微一愣,随即大喜,对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这是李家的私事,把这私事往宗族头上一推,不就万事大吉了!
大方帝国是很注重宗族的,当然,就算是在杨泽所处的那个时空,封建社会没终结之前,也都是很注重宗族的,有时候宗族内的私事,都不用报到官府,只要把祠堂一开,当着祖先的牌位,族长和宗族里的长辈们一商量,就能把事给解决了,民不举官不究,这种宗族内的私事,官府向来不干涉,算是封建社会司法的一种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