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下下来,老夫人的病别说好转了,反而比昨日更加沉重了很多。
朱大夫又给老夫人施了针,待老夫人苏醒后,无奈的看一眼依然在老夫人内室窗台上,安然摆放的那盆苍耳子,苦涩的摇了摇头,任凭二老爷池仲德怒骂了他几声“庸医”,朱大夫也不反驳,反而脸红耳骚的行了个礼,起身离去了。
他虽然也想救老夫人,但是,几十年的宫廷生活下来,“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早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里。
他不敢贸然出手从岚贵妃或圣上手里抢人命,更不敢拿自家几百口的人命做赌注,所以只能眼看着老夫人被梦靥折磨。
他心里也愧疚,也因为自己丢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医德,愁肠百结。但是,他老了,不想多折腾了,也折腾不起了。
朱大夫才刚刚踏出荣寿院的院门,荣寿堂里边就闹腾了起来。
老夫人一醒来便尖叫着“鬼,鬼”个不停,看见了池玲珑后,更是宛若看见了真的鬼一般,一边大吼着“宁氏你别过来”,一边掀开被子,惶恐的只拿脑袋往被窝里埋。
她这副惶恐惊骇的模样,加上雪白的头发,深凹的眼窝,泛着红血丝的眼珠子,以及眼下的青黑,脸色的面无人色,把二老爷池仲德心疼的肝 肉疼的。
一把就抱住了好似已经疯癫了的老夫人,二老爷一边哽咽着嗓子唤着“母亲”,一边安抚似地,动作僵硬的拍着老夫人的背,苦涩的说道:“母亲,孩儿在这里。没有鬼,没有鬼,母亲别怕……”
池仲德面上满是心疼愧疚之色,为以往自己只顾着花天酒地,置母亲身体与不顾懊悔万分。三旬的老男人了,向来狼心狗肺,此刻却哭的狼狈的跟什么似地。
反观周氏和林氏两人,现在面上的神情青白交加,可绝对说不上好。
昨天下了一夜雨,两人也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兴许果真是宁氏的冤魂在作祟,又或者是昨天白天老夫人那几嗓子,把她们吓得恨了,而昨天夜里那大雨瓢泼的场景,又相极了宁氏血崩而亡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幕,以至于周氏和林氏整整一夜都在噩梦中挣扎,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她们梦到披着长发,眼里流着血泪,腹部却是个大窟窿,不住的往下喷涌着鲜血的宁氏,她身边还飘着一个和池仲远长的极为相似的七、八岁男童,两人一人手中举着利刃,一人拿着索命的绳索,勒着她们的脖子,将她们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削下来,直到全身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周氏和林氏此刻是真的是怕的要死了。
若是时间可以倒流的话,就是给她们几千万两黄金,她们也再不敢去谋害宁氏了。
可现在,宁氏都快作古了,还这么阴魂不散的缠着她们,她们不介意和姨娘小妾妯娌们斗,可又怎么能和一个看不见、莫不着的鬼斗起来?
周氏眼圈底下一圈青黑,林氏更是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涨得生疼。
她们本来就被宁氏吓得要肝胆俱裂了,偏老夫人还叫魂儿似地,冷不丁的一会儿一声“宁氏”,一会儿一声“鬼”。那声音凄厉又富有穿透力,吓得周氏和林氏浑身抖个不停,手脚都冰冷了。
池仲德看见老夫人趴在他怀里,跟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似地,不敢出来;好不容易哄了好大一会儿,老夫人终于敢抬起脑袋了,却又看见了站在荣寿堂内室角落里,冲着她无声冷笑的池玲珑,那熟悉的面容,眼里好似唰的一下就流出了血泪,老夫人当即就又受了大刺激了。
这次不是尖叫着“有鬼”了,而是双目瞠裂的嘶吼了一声“宁氏!”再
然后,老夫人就猛的双眼一闭,彻底的又昏死过去了。
老夫人最后一声的叫唤实在太凄厉,以至于荣寿堂中不管主子丫头,全被吓得头脑一蒙。尤其是周氏和林氏,条件发射的顺着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却也正好看见池玲珑那张,和宁氏已经有了八分像的面容,因此,当下也都被吓得手一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荣寿堂内因为三个主子的晕厥,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早有丫鬟跑出去追赶,走了还没多久的朱大夫,而同样被吓得面色惨白的池玲珑,则在江氏的搂抱下,昏昏沉沉的一步步走出了荣寿院。
“好孩子,里边乱,你身体又不好,先回青岚院休息是正经。”江氏脸色阴沉,却还是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温婉的对池玲珑说着劝慰的话。
这几天府里动静大,尤其是老夫人这里,更是闹得跟打仗似的,一出又一出的。
江氏不是傻子,更不是被父母娇养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蠢货。她心思通透,从老夫人这三天的作为里,自然看出了宁氏的死有蹊跷,而老夫人八成在里边动了手。
当年她就觉得宁氏的死不对劲,可惜她和宁氏不熟悉,而因为宁氏的死,池仲远几乎疯魔,短短三日功夫,忠勇侯府被彻底清洗。
因为死的人太多,之后宁氏的死就成了整个忠勇侯府的禁忌,再没有任何人敢提。
如今,沉寂了七年之久的真相,是终于就要浮出水面了么?
江氏安抚好了池玲珑,又让池明瑄陪着池明瑄回青岚院,转身嘴角微翘,心里却止不住冷笑的又回了荣寿堂。
她还想看看,她那作死的婆婆和妯娌,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周氏和林氏没过多久就苏醒了,而老夫人却直到华灯初上,才再次醒过来。
晚饭才刚刚用过,二房两夫妻,三房夫妻,加之大房的周氏和池晟瑾,就都聚集到了荣寿堂。
府里的内务池仲远向来是不插手的。不仅如此,他的行踪也向来成谜。
即便亲近如周氏这等嫡妻和枕边人,寻常也是不知道池仲远到底是在军营还是在府里的。不仅不知道,即便有时候想询问,都打听不出来究竟。
这侯府里,说到底还是姓池的。池仲远,他终究才是一家之主。
池仲远不在,大房的池晟瑾既为世子爷,且年已十六,已经能管事了;因而,但凡府里有需要三房共同打主意的事情,池仲远不参加,池晟瑾便会过来凑数。
“大嫂,三弟三弟妹,还有瑾哥儿。”池仲德皱着眉头,先是将室内其余两房这几人都称呼了一遍,斟酌了良久,才又开口道:“今日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却是因为母亲的事。”
几人点点头,状若无事的饮着茶,却是不开口说出。只用眼光示意二老爷池仲德,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池仲德倒是不以为意,直接就开口道:“大家都知道,母亲这病……说是心病,也不完全是心病。”池仲德说到这里,脸上也泛上掩饰不住的懊恼和羞愧之色。
他自然是知道母亲和妻子脾气不好,在这府里因为受着周氏的窝囊气,便常拿那些丫鬟婆子们出气,动辄罚月俸打耳光,草菅人命更是常事。但是,他以前她们只是在二房作威作福,却从来没想过,他们还敢在大哥的房里动手脚。
池仲德貌似儒雅俊逸的白皙面孔上,不可抑制的泛上红晕。
一方面是怕的,一方面却是羞愧的。他怕大哥池仲远知道了宁氏惨死的真相,将二房往死里作践,那二房以后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他是个没本事的,虽然也肖想着府里的爵位,可是也只是敢想想,真让他动手去抢,大哥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
一方面羞愧却是因为,老娘媳妇都不是省心的。贪得无厌,草菅人命就不说了,但是,连形势都看不透,还妄想动大房的人,这不是活腻了么?还果真害死了大哥的宠妾和刚出世的儿子?!大哥虽然看不上他,可一直以来待他也不薄,池仲德这几天良心作祟,竟然有些不敢见他那大哥了。
偏现在要说的事情。不仅对不起大哥,更对不起被他老娘和媳妇害死的宁氏,以及她留下来的那唯一的一点血脉。池仲德一个向来没脸没皮的大老爷们,此刻也感觉脸烧得慌了。
“什么,你说什么?要把五丫头送到家庙里?”
池仲德把为了老夫人安康,侯府里应该怎么做的打算,一股脑全说了。别的什么各房要轮流侍候着老夫人这是人之常情,就不说了,可有一点——把池玲珑送到家庙?
江氏率先坐不住了。直接开口就冲池仲德问了一句,“二伯这话什么意思?为了不让母亲再梦到宁氏,就要把五丫头送家庙?就是因为五丫头那张脸么?”
不等其余人开口说话,江氏又噼里啪啦丢出一大段话来。“母亲若真是因为宁氏受了刺激,只管把五丫头拘在院里,不让她出来或是不让她进荣寿院都可以,恰好她现在还被大嫂罚闭门思过抄书着,即便不来给祖母侍疾、献这点孝心,也是使得。何苦就要把这孩子往家庙里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