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的光线本就很黑。
湿润的空气,让夏芊钰呼吸困难。
“你,你听我解释,这,这不是我,我……”夏芊钰窘迫不已。
再没有比从兜里掉出春.宫图被男子瞧见更糗的了。
但是禹歌笑却似乎毫不在意。
他走到烛台旁边,认真的看了起来。
看来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夏芊钰不由耸耸肩。
她并未凑过去,而是认真研究着椴木。
潮湿的椴木上空无一物,除了上面稀稀拉拉有些白点。
夏芊钰正准备往椴木上面浇水。
“小小,你过来。”禹歌笑轻轻朝他招手。
夏芊钰走了过去。
禹歌笑明明在看闺房之物,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不但没有面色绯红,反而苍白无一丝血色,嘴唇乌青。
他盯着春.宫图的尾端看了良久,眼眸中有着萧杀之气,一瞬而过。
夏芊钰从刘顺喜手里拿过来的时候,可是偷瞄了几眼,画风不可谓不豪放,风格不可谓不洒脱,姿势不可谓不撩人……
看了让人脸红心跳,鼻孔冒粗气。禹歌笑却没有什么反应。
难道他不正常?夏芊钰打量着他,腹诽道。
“我正常得很,你别乱想。”禹歌笑轻揉着她的头发指责道。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可能是以后出名的宫廷画师高欣荣的画。如果你仔细看完之后就会发现了。”禹歌笑指给她看。
夏芊钰将信将疑,这才发现禹歌笑并未说笑。
绢布的最后写着一句话,感谢慷慨馈赠,此画为银以抵之,高欣荣。
这是什么意思。
夏芊钰有点看不懂了。
“你前天是不是救了一个饿晕的乞丐?还让他睡在了屋檐下。”禹歌笑笑问道。
这惠水街是琴川出了名的乱街,乞丐和长工短工多集中在这条街。
苍月酒楼的外卖窗口便是因为他们所以生意很好。
所以她有时候会将晌午卖剩下的一些饭食送给周围的乞丐。
她怎么知道禹歌笑说的高欣荣是谁呢?
她想了半天,最终摇摇头。
“我没有印象了。也许问问伙计们可能会有人知道。一向是青青将剩下的饭食送去给周围要饭的乞丐的。”夏芊钰如此提议道。
禹歌笑轻点着头,“这个高欣荣虽在开元二十年后是非常出名的宫廷画家,不曾想如今却流落到了琴川,有些意思,我前世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你是说你当御厨之后,在宫中遇到过他是吗?”夏芊钰追问道。
禹歌笑点点头。
“他是武惠妃非常喜欢的宫廷画家,非常受宠。”禹歌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夏芊钰大惊,因为没有亲自参与,不能详尽的知道夏家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招来如此惨祸的。
但是听到武惠妃的名字,她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禹歌笑是在77年春三月被绞死在后坡,而夏家是在夏六月被秘密屠了满门。
而武惠妃便是在77年病逝的。此年杨玉环被唐明皇夺走,成为她的爱妃。
这样错综复杂的一年,是夏芊钰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禹歌笑感觉到了夏芊钰的情绪变化,但是夏芊钰知道的,也只是夏家最后的下场,却不知道这件事情与这个高欣荣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禹歌笑恨不能找到他,然后将他千刀万剐。
第一次宫变,高欣荣将夏家也拉入了其中。
这是因为夏少恭通过一些手段攀附上了高欣荣,其实根本谈不上攀附,只是着了他的道儿,被他利用,四处替他收罗厨艺高超的庖厨,送进宫中。
而高欣荣就是武惠妃养的一条狗。
一条让他去咬谁他就去咬谁的忠狗。
御厨地位特殊,唐后期玄宗皇帝声.色犬马,贪恋美.色美食,御厨若是得了玄宗皇帝的欢心,有时候甚至能够左右朝纲。
后来武惠妃借刀杀人,谋害三王,而后终日噩梦缠身,她便拿高欣荣说事儿,祸及夏家以及当时尚在任上的禹歌笑。
禹歌笑死后没多久,夏家便被灭了满门。
虽然这是77年发生的事情,可是千里堤坝溃于蚁穴,禹歌笑不敢掉以轻心。
但是夏芊钰对此事一无所知。
若是让她知晓,她无意间的善举,有可能救了此后的仇人,她该会怎样的难过,禹歌笑准备隐瞒个中关巧暂时不让她知道。
两人的记忆并不相同,宫中的事情,夏芊钰大多数是并不知道的。
“既然是这样出名的一个画师,又怎会是这个春.宫图的所有者,我想你一定是记错了吧!”夏芊钰还是觉得不可能。
能够结识蓁胥王爷,已是特别神奇的事情,怎可能随便救个人便是有权有势的宫廷画师。
夏芊钰不是不相信万事皆有因,否则上天也不会怜悯于她,给她一次机会,阻止惨剧的发生。
但是事出离奇必有妖。
禹歌笑非常笃定那便是高欣荣。
他一向精通音律书画,看过的便不会忘,虽然现在他的画风不如之后那样成熟,但是简单酣畅的高氏画风已经初具,他是断然不会记错的。
“我们尽量找一下,若是能够结识他也是极好的。”禹歌笑说这话,不情愿到让他反胃的地步,但是大局为重,若是这时便能认识他,或者将他彻底留在琴川,不让他进京,也许便没有后续的事情。
夏家的惨剧虽然不全然与高欣荣有关。
自打贺家的子孙进入仕途之后,夏少恭屡次被看低。此时非常崇尚文学,仕人文人的地位颇高,而商贾虽然有钱,地位却比农人还低。
夏少恭趋炎附势的心一日不死,没有高欣荣,也会有别人。
但是少一个便是一个。
“以后你不要当御厨了好吗?”夏芊钰和禹歌笑并肩朝后厨走去之时,她突然央求道。
禹歌笑一愣,“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
“其实不管你是不是御厨,我父亲都不会让你娶我,伴君如伴虎,我不想让你有危险。”夏芊钰有些怕了,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武惠妃,她感觉阵阵寒意从脚底上升到头皮,让她的头皮阵阵发麻。
“是啊!但是我不努力又怎会知道,伴君如伴虎确实不假,但是若是我能将当御厨的时间提前,规避风险,在出事之前,便想办法全身而退,这样不好吗?
而且,宫中的食材,是全国最好的,上等食材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在我将四大菜系的食谱整理完毕之前,再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够与御膳房媲美了。
我答应你,一定会独善其身,保护好自己,我已经不是之前的禹歌笑了。”他紧紧搂了搂她宽慰道。
夏芊钰很想告诉他,以后会发展为八大菜系。
但是四大菜系一直各自为营,禹歌笑想要编制菜谱的想法,已经是个大工程,此时提出八大菜系的说法,无疑百上加斤。
前世,很多时候,她都感觉禹歌笑最爱的是烹饪,并不是她。
他对美食的追求让他敢于去最危险的地方。
让夏芊钰感喟的是,如今已经经过一次,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继续朝着龙潭虎穴进发,御膳房真的有这样好吗?
哪里到底有什么?夏芊钰疑惑,同时也好奇。
她将心中的纳罕隐藏了,她要陪着他,去看一看。
“只要我们在琴川开了三家店,我有同父亲叫板的资格之后,我们便去京都,立稳脚跟之后,你我便去宫中当御厨。”夏芊钰信誓旦旦道。
禹歌笑爽朗的大笑,“那时你以什么身份去?我的娘子,徒儿,还是……”
夏芊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厨艺自古传男不传女,又怎么会有女御厨。
“那就娘子好啦!御厨又不是太监,准许成亲,到时候你将你的毕生所学全部都交给我,我保证能够将你的字号发扬光大。”夏芊钰自得道。
禹歌笑就喜欢平日里无比谦逊的夏芊钰,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骄傲,这样的不同,让他觉得她对他的爱和依赖不是将就的,恭顺的,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你要学什么我都教你,在我这里,你是不同的。”
禹歌笑的话将她发麻的头皮抚平,她情绪稳定了很多。
一步步走,越来越多的危险呈现在了面前。
这是自然,否则又该如何做出改变。
“对了,张二斤因为何事训斥皓哥儿?”夏芊钰看见正在埋头苦苦切菜的胡皓,这才想起还有这事未问。
“因为他问我刀工,二斤对我积怨颇深,便拿皓哥儿说事儿,这事本不怪他,是我多嘴僭越了,以后我自会注意。
只是皓哥儿也有错,他不该气盛与师傅顶嘴,并且说他技不如人。”
这就是禹歌笑为什么说是皓哥儿的错。
看来,这事确实是皓哥儿太过年轻嘴快了。
“本以为他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内向,话少,做事稳当,不成想也是急功近利之辈,他连他的师傅张二斤的本领都还未曾学到手。
便觊觎你的刀工,看来以后还要多磨砺磨砺。”夏芊钰低语道。
“他毕竟还年轻,有些事情,总要经历过才会明白。”
“他是好苗子,不过交给张二斤也算没有辜负,张二斤虽然目光短,对皓哥儿也极严厉。
今日之事,他本该气得吹鼻子瞪眼睛,但是却只是呵斥几句,并未太过计较,还算有救。”夏芊钰补充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