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酒楼里看热闹的人有增无减。
纵然琴川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每日都有稀罕事儿,什么路过的达官贵人娶了花满楼的花魁,有钱人家的千金爱上了穷书生第二日便私.奔离家,王老二的媳妇红杏出墙……
但是庖厨在豆腐上雕花这样的事情可不是每日都有,不但不是每日都有,还是千载难逢的稀奇事儿,很多人听过但未曾见过,大部分人光是听都不曾听过。
豆腐一碰就散了,还要在上面雕出花样,那不是稀罕中的稀罕吗?
于是大家交口相传,很快飘雪酒楼便人山人海,挨肩接踵,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豆腐已经放在水中,两人在锣声开始之后,便专注的盯着手中的豆腐,不曾动手,只是细细的看着四方豆腐,眼睛微微眯着,似是在描摹着什么一般。
青衫男子已经不似上一个回合那样淡然,但是却也并未见慌张。
两人的步骤都惊人一致,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只是看着豆腐出神,却并未下刀。
夏芊钰认真注视着禹歌笑,大气不敢出,一身白衣的他低头沉思的样子,将夏芊钰的眼睛牢牢吸引住,几乎不曾挪开。
前世她并未和他一起经营酒楼,而是在一个村庄里帮人织布,等他回家,也等禹歌笑一步步走到御厨的位置,然后娶她过门。
但是她的父亲却一直都不曾认可过禹歌笑,之前说出的话也未曾兑现过。
而且她的父亲居然在皇帝向天下召集手艺绝伦的厨子之时,将禹歌笑推了出去,将禹歌笑也牵扯进来,最后禹歌笑竟先一步而去,让她前世连忍辱偷生的支撑都没有,除了自缢身亡,再也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夏芊钰知道,重活一世,她不可再坐以待毙。
若是等着禹歌笑淘到第一桶金以后再开酒楼,然后再将酒楼开到京都,那么一切都晚了,必须要在夏家出事之前,便成为夏家可以依傍的人,然后这样才能阻止夏家惨剧的发生。
既然夏家的惨祸是与皇上第二次向天下广招厨艺精湛的厨子之时有关。
那么她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开始,便决心一步步变成一个厨艺高手,最好能够在御厨中崭露头角,然后得到器重。
有些事情光是想便已经万念俱灰,更不提再次经历,夏芊钰身子微微一抖,看向禹歌笑,两人今世还有这样的缘分,总该有个幸福的结局才是。
但是通往幸福的每一步都是险象环生,摇摇欲坠。
有太多她无法把控的因素会将整个结局都改变。
而她最不能把控的便是她父亲的想法,还有整个夏家到底为何会非要往官途那条道上走,难道就不能好好的做地方一贵,不知伴君如伴虎吗?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夏芊钰见如石雕的两人终于动了动身子,也就收回了思绪。
她一直不知有一道温和中夹杂着心痛的眼光在她脸上流连。
蓁胥忽然有些庆幸他未曾将心意袒露,否则他连继续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笑,听着她对一道菜的挑剔,陪在她的身边,那怕只是帮她挡掉些微风雨的机会都会彻底的失去。
只见已经构思了整整一炷香时间的禹歌笑从边角处动手,用最小号的刻刀慢慢将豆腐粗糙的边角削掉。
对方也是同样的动作。
嘈杂的环境一时间落针可闻,就连一直打盹儿的王钊似乎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细微的变化,不由的打直了身子,警醒的四下观看了一番,发现并无任何危险的信号,王爷还好端端的,这才松弛了一下因为打盹儿而酸疼的身体。
然后左右摆了摆头,正要说话,夏芊钰将手指放在唇间朝着他嘘了一声。
用指尖指了指禹歌笑,示意有热闹可看,用眼睛便可。
王钊难得的居然理解了,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
比赛已经到了关键的阶段,两人不再缓慢的雕刻,而是迅速的活动着手腕,手指捏着刀飞快的在豆腐上划过,一刀一刀,四方豆腐渐渐的露出了形态。
……
三炷香的时间,一晃而过,铜锣的声音敲响,才将凝神静气观看的人们的魂儿给收回来,夏芊钰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忍不住站起身来。
只见四名伙计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将放在木板上然后再浸在水里的豆腐轻轻从水里抬起来。
出水豆腐,竟让大家倒吸一口凉气,宛若美人出浴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瞬都不想转开。
只见青衫男子雕刻的是一条年画中经常会出现的鲤鱼,鱼头鱼尾朝两边翘着,煞是喜人,刻刀划过的地方,干脆利落,毫无停滞的顿点,整个作品的线条极其流畅,让人不禁赞叹,世上竟有如此手巧之人。
若是女子,那还了得,定是长了七巧玲珑心的。
夏芊钰看了青衫男子的作品心中不禁有些忐忑,虽然前世与他有“百年之约”但是其实心中总是挂碍着大家闺秀的名讳,纵然倾心相许,但是始终隔着一层毛玻璃,庖厨的世界她从未真心懂过。
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厨子而已,爱上了他的厨艺而已。
所以前世,其实禹歌笑的厨艺到底有多好,刀工到底有多精湛,其实她是全然不知的,她不知道好吃到底有多少吃,好看到底有多好看。
当禹歌笑兴致勃勃的将自己在厨艺上的突破告诉她的时候,她只是面上笑着,心中却在衡量他离御厨的水平到底还有多远,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
甚至每天心心念念考虑的是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如同在夏家那样风光的日子。
这些话她从未曾跟禹歌笑说过,两人各自有着坚持,以自认为为对方好的方式爱着对方,她喜欢吃他做的饭,然后他无论多忙都会亲自下厨烹饪可口佳肴给她。
其实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始终并不曾真正了解。
禹歌笑对她始终心有愧疚,怕她跟在他身边受苦,所以几乎包揽家中所有家务,让她还似一个千金大小姐一样,十指不沾泥。
若不是她闲着无聊,纵然是纺布这样的活儿也不会让她干,在禹歌笑心中,夏芊钰就该是无忧无虑的,是那个让人忍不住放在手心上疼爱的明媚女子。
所以今世再次相逢,他等在与她相遇的路口,却不忍让她再次吃苦受罪。
他依旧选择用他的方式去爱着夏芊钰,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有很多事情如果努力了就会不一样。
至少,两个相爱的人,不该只是相爱还应该相伴。
夏芊钰几乎是恍然大悟,这个男子为她做了多少事,而她却始终只是被动的接受着,只因为被赶出家,所以便认为她为禹歌笑做得已经足够多,甚至认为他不管为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就如同现在,他淡然的站在他的作品旁边,接受他人眼光的检验,只为了她有意将青衫男子收至“麾下”。
啧啧……赞叹声让她将视线锁定在禹歌笑的作品上。
当两名伙计将手中的豆腐从夏芊钰眼前划过的时候,她不由的喊了一声,“等等。”
两名伙计一愣,“这位公子不是和您一起前来的吗?难道您对他的雕工还不知晓吗?”
夏芊钰面露尴尬之色,但是只是一瞬间,便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移到了禹歌笑的作品上,只见褐色的木板上,雪白如凝脂的豆腐,居然变成了一副江南垂钓图。
一个身披蓑衣的老翁,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表情,轻轻将鱼竿抬起,一条大鱼正露出半边身子,让所见之人也不禁为这收获的喜悦嘴角牵起笑意。
这样动人的画面,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短短三炷香的时间,禹歌笑居然将一块豆腐变成了眼前的艺术品。
禹歌笑刀工的精纯,还有他在下刀之时的心无杂念,都在作品中展露无遗。
青衫男子,脸上的惊叹变成愕然。
懂行之人一看便明白,想要有这样的刀工,至少需要三十年的功力。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男子。
其实禹歌笑就怕自己胜之不武,已经收起了一些功力,将他在弱冠之年便有的能力,稍加雕琢而已。
“胜负已分,公子的刀工堪称鬼斧神工,若不是年龄不对,我甚至以为是‘厨神’在世,敢问公子师出何处,他日一定亲自拜会。”青衫男子说话间便要下拜。
禹歌笑赶忙拦住,“你我萍水相逢,不可行此大礼,再说胜负不是你说了算,而是飘雪酒楼的掌柜的说了算,你不必急着告辞,等掌柜的将答案揭晓,再做打算。”
禹歌笑留住了青衫男子,并朝着夏芊钰微微扬了扬下颚。
夏芊钰心领神会,坐会凳子上,只等着飘雪酒楼的掌柜做最后的评断。
夏芊钰脸上喜滋滋的,荡漾着五十两黄金已经到手的喜悦而不自知。
蓁胥看得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心中暖融融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