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别院的紫竹园里,深秋的阳光从窗框照了进来,小别数日,夏氏看起来并无大碍,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脸上的灰白开始慢慢褪去,嘴唇也变得红润起来。
夏芊钰知道,这些日子娘亲有严格按照她嘱咐的方式进食,薛大娘也确实伺候得尽心尽力,这让她心中的担忧与愧疚稍事平息。
一直以来夏氏都是一个慈母,她病重弥留之际,曾握着夏芊钰的手,“原谅母亲没有说服你爹将你重新回到夏家,只因为我亦是觉得这是个深坑,是个泥潭,娘亲一辈子都耗在这里,不想让你再这样了,原谅娘亲的私心,也体谅娘亲的懦弱……”
若不是这世夏芊钰已经改变了,不再将娘亲拒之千里,否则这次病不但不能好,还会一直病下去,直到最后带着不甘心离开人世。
前世她与娘亲嫌隙极深,因为她被关进柴房,赶出夏家,母亲都未发一言,所以夏芊钰觉得娘亲并不爱她,只因为本来以为会是一个儿子,但是结果却是一个女儿,生了她之后,娘亲已经三十有五,再生的机会并不太大了,所以一直以来,娘亲虽然待她很好,她却和娘亲并不亲厚。
此时她终于想明白,她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已经将娘亲挤到了夏少恭的对立面,若是娘亲还一味的求情,只能让她更加让父亲讨厌,毕竟她是娘亲教出来的“好女儿”。
本来若是娘亲病好了,还有可能能够博得父亲的原谅,但是如今贺家二公子成功考取功名之后,娘亲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正站在窗棂前沉思,夏环佩已经在丫鬟的簇拥下走进了厢房。
也未通报便亲昵的拉起夏氏的手,嗲声嗲气的说道:“娘亲,您的起色好了很多,看来妹妹回来了,您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让我好好看看……出门有没有听你妹妹小小的话?”
夏环佩从贺府回来之后,稍事歇息便到别院来给夏氏请安。
夏氏亲昵的拉着她左右看看。四个女儿,就三女儿和四女儿和她亲近,三女儿永远都像是没有长大的调皮鬼,四女儿……倒是显得比姐姐更加成熟稳重。
不知道她在外面受了什么样的苦,才会变得这样又主意,如此想到深深的自责再次袭上了夏氏的心。
听完这话夏环佩不乐意了。
“娘亲……您偏心,为什么我比小小大,你却总让我听她的呀,真的好不公平。”夏环佩嘴上虽然不乐意,但是心里却是服气她这个妹妹的。
要说四妹,如今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不清什么地方变了,似乎还是一样的鬼机灵,一样的没大没小,一样的活泼好动,不似一个大家闺秀。
却在该沉着冷静的时候,总是能够拿主意。
就像自己问她该如何取悦锦谡禾的时候,她只说,最好是征得父母的同意,那么便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天意也在人为。
虽然说的有几分故弄玄虚,当时她撅着嘴,觉得夏芊钰在糊弄她,可是在贺府回来的路上,她陷入沉思,却发现确实如此。
夏芊钰与禹歌笑便是因为当时未曾博得父母的同意,不曾得到他们的支持便陷入苦境。
如今她比夏芊钰幸运,至少,锦家是拿得出手的大户人家,父亲一定会同意的,剩下的一半,便靠她自己,纵然没有天意,那么她便要努力。
“你什么时候改改这动不动就撒娇的性子,我也就不再你面前耳提面命让你多向妹妹学学了。”夏氏说这话,其实心中有些失落,以往夏芊钰是最喜在娘亲的膝头撒娇的,要个首饰,要件新衣,或是看上什么稀奇玩意儿她父亲却不给她买的时候。
如今她似是扛起了很多事情,居然知道劝她要争,她的小小真的长大了。
夏芊钰听到娘亲在夸她,从矮榻前转身走了过来,倒了杯热茶给夏氏,递给她之后,点了点夏环佩的头,“你呀……什么时候都是这张嘴。”
夏环佩咯咯笑出声,连带着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轻轻晃着,优美的弧度,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都是耐看的明朗细腻。
“既然三姐也在这里,娘亲,我向跟您商量一件事情。”夏芊钰看夏氏把水喝完了,然后便轻轻接过杯子,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之后才如此说道。
禹歌笑的身份公开之后,便并未随着她进夏府的别院,而是住到了客栈里,一来方便和蓁胥商议酒楼选址的事宜,二来也可以避嫌。
没有他跟在身后,夏芊钰非常不习惯,总是下意识的侧过脑袋去看身后。
这才发现,这么半年来,她已经非常依赖禹歌笑了,很多时候都是他帮着拿主意,或者是有他帮忙提点着,无论是感情还是心理,她已经彻底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夏氏见夏芊钰这么严肃的说话,坐直了一些,夏环佩也让身边的使唤丫鬟退出门去。
然后在夏氏的床沿边上坐下,以往主院里的繁文缛节此时全都没有了,母女三人这样全无嫌隙的说话,如普通人家,这让夏氏非常感动。
不由轻轻拿着夏芊钰和夏环佩的手握在手中。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次死里逃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娘亲都想通了。”夏氏以为夏芊钰要说她与禹歌笑的婚事,当初私奔,是他们不对,今世夏芊钰再不会将娘亲置于如此险境了,若不是因为夏氏,也许夏芊钰不会留在琴川,但是如今,她非要在琴川闯出些名堂来了。
“娘亲,我想要在琴川开个酒楼。”夏芊钰将这话在脑袋里面重复了很多遍,才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夏氏和夏环佩都愣住了,这……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对看了一眼,好似她说的不是南方话,不是吴侬软语,而是域外的话一般。
夏氏还算镇静,但是夏环佩却将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注视着夏芊钰,一脸的欲说还休,将疑惑生生咽进肚子里,预备等夏芊钰继续说。
沉默……
刚刚建立和煦的氛围,一瞬间土崩瓦解了一般,夏氏握住夏芊钰的温热的手掌微微一僵,心中似是有很多的情绪都在指尖聚集,到最后都捏得她的手骨节发白却不自知。
“你要开就开吧!只是这是最好现瞒住你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夏氏缓缓开口说道。
夏芊钰感激的看向娘亲,欲言又止。
她不知该如何与娘亲说,她正在打娘亲给她预备的嫁妆的主意,之前婉拒,如今又要索取,纵然是母女之间也不好开这个口。
但是她不像让蓁胥过多的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只因为他已经帮了自己够多了,而且最为重要的事情他的身份,真的不方便替夏芊钰强出头。
“我给你留的嫁妆,你想用就用吧!反正本来就是预备留给你的,你怎么用都好,娘亲只是希望你嫁人的时候,不要太寒酸,可以风风光光的。”夏氏想到此处,鼻子一酸不禁抹起眼泪来。
一旁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的夏环佩忙劝道:“娘亲,你不知道四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她不但交到很多真心对她的朋友,而且其中不乏厨艺了得之辈。”
夏氏从来不是担心夏芊钰将那些嫁妆亏蚀了,而是心疼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若是经营酒楼少不了迎来送往,总归折损了大家闺秀的颜面,而且自小她就没有吃过什么苦。
开一个酒楼哪里是那么便宜的事情呢!少不了上下打点,她一个女子,该是如何辛苦?
夏氏担忧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夏芊钰突然明白了禹歌笑说的他能够猜透她的心,只因为快乐,忧虑她总是写在脸上,只因为信任,所以她从未曾掩饰。
如今她也明白了,夏氏信任她,却放心不下她。
“娘亲,我如今是被夏家赶出去的女儿,若是我没有立足之地,我又将如何回到夏府,我又该如何保护您……在这深宅大院不比其他,若是没有一条多的路,便是一条死路。
我经营过酒肆,虽然我知道,酒肆和酒楼没有办法相比,但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的一众伙计,他们各个都是能人,有他们相助,我不会孤立无援的。
我听说爹经常都会光顾周边的酒楼,我会让他明白,他的女儿不是一无是处,也不是离开了夏家就没法活,更不会与男人私相授受,我会光明正大的嫁给自己喜爱的人,娘亲,我有我的计较和坚持。”
这席话夏芊钰说得缓慢,说得动情,母女俩何曾这样交流过,一旁的夏环佩也怔怔看着妹妹发呆,就好似她身上有何东西闪着耀眼的光亮。
“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有了计较,那么娘亲便听你的。”夏氏哭中带笑,轻轻拍了拍夏芊钰的手背。
“四妹,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在爹面前去说,更不会允许别人嚼舌根,我还会悄悄助你。”夏环佩豪迈的拍着胸脯表示。
夏芊钰张开双臂,将两人搂在怀中,“开张那天,你们一定要来,我给你们安排一个贵宾席。”
“那是当然……”夏环佩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轻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