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院。
陈湘如挺着大肚在屋里徘徊,陈相贵与赵珍儿坐在一边,陈相贵手握着笔,正听陈湘如口诉陈家的颜料秘方。
“三弟,你记住了,背熟秘方之后,这册子得立即焚掉。
陈家的颜料秘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便是我刚才所说的这些;第二部分是实际操作;第三部分是祖传藏青、天蓝两色的秘方。
而各家染布房,最看重的是藏青、天蓝两色,我们陈记的秘方更为独特,色正、持久,不易变色。待你会配那些颜色之后,我会把藏青、天蓝两色的秘方口授于你。早前的二弟和白莲,虽然也会配颜料,却独不会配这最重要的两色。”
赵珍儿作为陈家大院的当家主母,也能在旁边听听。
王婆子不识字,就算听了也记不住多少。
院子里,松柏苑的丫头茗儿正在四下张望,神色慌张。想过去,又知这两日夜里大小姐要授三爷夫妇陈记颜料秘方,就连安好院上下都人人避讳,怕犯了忌。跟前也只留了不识字的王婆子服侍,王婆子此刻正坐在花厅门口,警惕地看着周围,不让任何人接近。
茗儿直急得团团打转。
终于,屋里没了陈湘如的说话声,王婆子道:“茗儿,出了甚事?”
茗儿福身道:“劳王婆子通禀一声,倩大小姐不好了,这会儿又吐又拉,似病得不轻。
王婆子一转身近了偏厅珠帘前,将话禀了。
陈相贵收好簿子,小心地揣到怀里:“我们出门时,倩儿不都是好好儿地么?怎的就病了?”
茗儿带着哭嗓道:“三爷,谭姨娘都担心得哭了。”
陈相贵急匆匆地走了。
陈湘如一面琢磨,一面寻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
赵珍儿正要离开,陈湘如轻唤一声“珍儿”,对她道:“你和三弟……还没圆房?”
赵珍儿的脸一下子就羞红了。
柳婆子正在小厨房里忙碌,陈湘如待赵珍儿好,身为赵珍儿的乳母,柳婆子就想做点什么,知有孕的女子嘴刁,今儿趁这闲工夫,正与绿菱、绿芰两个在厨房做点心。
柳婆子见他们说完话,捧着个盘子过来,接过话道:“回大小姐话,三爷都不进三奶奶的房门,早前就宠着谭姨娘,近来事多,又要打理族里的琐事,一回松柏苑就在他屋里歇下了。”
陈湘如道:“倩儿好好的,怎就病了?你也早些回去。”
难道她要管自己弟弟屋里的事?
管了,似乎不合规矩。
不管,这家里也没个长辈。
庶长女都出生了,陈相贵也大了,知事了,还不去赵珍儿屋里去,这可如何是好。
“是。”赵珍儿领了柳婆子要走。
柳婆子忙道:“大小姐,你且尝尝,这是六安的吃食。”
赵珍儿行色匆匆,步履加快,然,刚进松柏苑就见陈相贵冷着脸,恶狠狠地看着她:“李郎中说,倩儿是中毒了,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
柳婆子愣了一下,当即道:“三爷,三奶奶与你一道出门去的周宅,她怎会干这种事,你忘了么,谭姨娘刚生下倩小姐时,是三奶奶帮忙照顾到满月的,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倩儿中毒了,能近她的除了谭姨娘便是你,不是你还有谁?”
赵珍儿心头一阵刺痛,“我没有。”
她做得不够好么?知他许是拿她当姐姐般看待,她做主给他挑合心的通房,又抬了惜画做姨娘,更让惜画第一个生下了子女。
陈相贵怒道:“这些日子,你和柳婆子整日里嘀嘀咕咕的,在说生嫡子的事,我可是亲耳听到的。”
早前,赵珍儿许是不想的吧。可现在不同了,陈相贵要袭官职,还要掌管陈家家业,身为嫡妻,看着这么大的家业,哪个不动心,谁不想抢先育下长子?
谭姨娘生下陈维倩才几月,暂时不会再孕,最快也得过上几个月才行。
他不碰她,她如何生儿子。
她是比他大几岁,可她不仅拿他当弟弟,更拿他当夫君,在人前,她也是给他留足颜面。
知道陈湘如要授他陈家颜料秘方,她就陪他一起去,想如白莲帮衬陈相富那样,她想做一个贤妻。
这会子,面对陈相贵不问青红皂白的指责,赵珍儿突地一阵揪痛:“我没有。”
陈相贵冲着外头大叫“来人!”果决地道:“将三奶奶软禁起来,从即刻起,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迈出院门一步。”
赵珍儿想着几年来的任劳任怨,想到他总是拒她千里,眼泪刷地一下就滚出来。
陈相贵不多看一眼,转身回了他的房间。
他现在是陈家的家主了,说话也越发像个男人,他与陈相富的性子截然不同,可就是这样,却让下面的人也越发敬畏。
一晚上,赵珍儿辗转难眠,她何至下药害一个孩子,何况这孩子还是陈相贵的第一个孩子。
这院子里,能近陈维倩的就她、谭姨娘,再是乳娘。
她早就该让谭姨娘母女独居一院的,只是近来发生了太多事,还没来得及安排。
半夜醒来,她再也睡不着,独自出了屋,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谭姨娘的门前。
许是乳母太累了,早已经睡熟。
抱着陈维倩的是谭姨娘,正轻轻地低语:“倩儿,我的乖女儿,不要怪娘心狠,武则天为了登上后位,连亲生女儿都能捏死……”
赵珍儿听到这儿,立时明白:谭姨娘是拿她当王皇后!
不是她下的毒,这院子里也不会有其他人下毒。
那,只能是谭姨娘!
好狠的心,谭姨娘竟给一个几月大的孩子下毒。
她竟被自己挑选的侍妾给陷害了。
赵珍儿心下一急,正要走进去,却又凝住了脚步,既然是你下的药,我便能查出来。
然而,连续查了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谭姨娘有个铺子,她娘家的堂姐、妹妹都在那铺子帮忙,借着那铺子讨口饭吃,几个药铺的人都没有看到她们抓过药。
谭姨娘身边的茗儿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是不会背叛陈家的。
与谭姨娘早前交好的惜书、怜笔、怜墨等,已经很久没与谭姨娘往来了。
一个个猜测,都被赵珍儿给否认了。
她被软禁松柏苑,谭姨娘竟奉陈相贵之命开始打理大厨房,这几日早出晚归,竟开始与姨奶奶走动起来。
今晨,谭姨娘刚走,陈湘如就派王婆子到了,王婆子遣走左右,只留了柳婆子在侧,轻声道:“我家夫人说,她相信三奶奶不会做这种事。可是三爷屋里的内宅事,她这个做大姑姐的也不好多插嘴过问。夫人说,要老奴捎话给三奶奶‘珍儿,你如果保护不了自己,就保护不了你看重的人,亦保护不了你夫君,保护不了你未来的儿女。’”
王婆子学陈湘如的语调、声音时,学得惟妙惟肖。要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在屋里说话的是陈湘如。
柳婆子近几日都快愁死了,陈相贵已经认定给陈维倩下毒的是赵珍儿,见着她就烦,都不愿意与她说话,那眼神更是能冷得死人。
她也是六安赵氏女,怎能被个侍妾欺负的。
王婆子低声道:“早前大爷还在家里时,虽被张管家给控制住,可他素日也爱四下走动,我家夫人打听了,倩小姐中的毒不是外头能买到的,倒像是大爷屋里出来的。”
赵珍儿没与陈相和私下接触过,就算见过几次,也是当着数名婆子、丫头的面,说的也是家里的事。
陈湘如说不帮她,可到底是帮她打听了的。
她的眸光顿时明亮起来,“这一回,我就不信她露不出狐狸尾巴。”
黄昏,陈相贵从外头回来。
他今儿又去陈家湾了,将八户族人都安顿好,各家的吃用等物都预备得充足,住的房屋也暂时有了,只等入秋后择期建新屋,各家的屋基地都划好了。
一进院门,赵珍儿轻声道:“三爷,那毒不是我下的,是谭姨娘下的。”
她出来,谭姨娘也站在院子里,大喝一声:“你胡说!”
赵珍儿道:“陈相和还住在西院时,谭姨娘便与他见过面,若是见了,便是有人瞧见的。”
陈相和,是陈湘如姐弟最大的忌讳。
陈相贵更恨那些与陈相和狼狈为奸之人。
脸色阴沉得可怕,似随时要下一场大雨,冷冷地扫过谭姨娘的脸。
她是他今生,第一个心动,第一个喜欢的女人。
她曾是那样的才华横溢,爱读书、爱写字,他不信,可赵珍儿的话又让他必须得弄明白。
赵珍儿垂首道:“六月初时,夜里酷热,谭姨娘在后园子里讷凉,瞧起来真是在讷凉,可事实上,那两天夜里,她一直在等一个人……”
嫡妻与侍妾最大的不同,嫡妻就算犯了错,可还是嫡妻,若想休弃那也是要通禀先祖的,若要降妻为妾,这更是各家比休妻更大的事。
赵珍儿早前被陈相贵认为是毒害婴孩的凶手,可这会儿,她知道要是自己不帮自己就当真没人可以帮她了。
陈相贵冷声道:“到花厅说话。”
赵珍儿随后进入,就在谭姨娘想坐下时,陈相贵大喝一声:“谭姨娘跪着!”
就算这一年多,仗着陈相贵喜欢她,尤其是怀着陈维倩时,吃什么有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陈相贵的脸色难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