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陈湘如正陪赵珍儿夫妇、陈相富用暮食,绿叶来禀:“夫人,马大爷和二小姐到了,在周宅花厅候着。”
陈相富一脸烦燥:“不是要生了吗,从苏州过来作甚?”
若是来的是陈家大院,怕陈相富就要赶他们走了。
陈湘如道:“你先让他们在那边等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陈相富嘀咕道:“去年,大姐就给苏州织造府分了一批生丝,他们不会自己收购么?每回都从我们这儿分,就会白赚银子,若从地上捡还要弯腰下力呢。”
马庆与陈湘娟这银子赚的,着实也太容易了,容易得有些说不过去。
陈湘如勾唇笑了一下,“听说牛师傅要请辞?”
这一年多,陈相富的武功大进,听说他已经能打得过陈家大院三个普通的护院了,就是武功较好的护院,他也能勉强打过平手。基本功扎实,手脚也比以前灵敏,陈相富近来颇有些得意,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没怎么学武功,偏就长进了,后来还是陈相贵一语点破“还是大姐夫厉害,知你武功底子差,所以让你蹲马步,现在下盘稳了,所以武功就好了。”
对周八,陈相富还是没有好感,反而还颇是厌恶,一听陈相贵提这名,就急道:“休提那个混账。”
“再混账也是我们的大姐夫,只要他待大姐好就行。”
至于旁的,周八行恶也好,做善事也好,那都是周八的事,身为弟弟的陈相贵只要他待自己的大姐好。
牛啸不是陈家的下人,而是从外头请来的护院,人家若要走,就能请辞,比不得卖身陈家的,陈家不同意赎还自由身,他们一生一世、甚至连儿孙都要待在陈家。
陈相富闷闷地道:“我说再给他每月加一两银子的月例,可他还是说要走。”
陈湘如对一边的绿叶道:“回头请他过来,我与他说说。”
早前,赵文敬说要提前离开陈家大院,陈相贵不舍,陈湘如就出面说服了。这次,难得陈相富遇上一个有喜欢的师傅,且牛啸教得也确实好,至少陈相富这个皮猴愿意听他的,陈湘如就想再留牛啸两年。
陈相富歪着头想了一阵,目光落在绿叶身上,顿时叫道:“大姐不会要把绿叶嫁给他吧?我听说大姐身边的绿萼就嫁了周宅的护院头。”
绿叶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二爷越发没个样子,怎打趣起奴婢来?再也不理你了。”
陈相富觉得这主意好,“大姐,这法子好,为了留下人,就让他娶个陈家的美貌丫头,这样一来,他女人在这儿,他总不能再说离开的话……”
绿叶气得急,一伸手,夺了陈相富的碗,厉声道:“瞧二爷今儿吃两大碗了,这几口别吃了。”
一定是他吃多了,才说这等话。
是,绿叶和绿枝都不小了,得有十九了,陈湘如今年也有十九岁了。
陈相富、陈相贵兄弟俩眼瞧着一天天就长大了,再看陈相富,虽说虚岁才十三,长得快跟陈湘如一般高了。
陈相富不服输地叫嚷道:“大姐赶紧把她嫁了,还抢我的碗儿呢,家婢欺主,不能留!”
陈湘如与绿叶、绿枝是一起长大的,在她心里,可没怎么拿她们俩当丫头使唤,一脸娇怒:“绿叶,把碗给他!”
绿叶不想给,却不敢反抗,只得气哼哼地道:“最好撑死二爷。”
陈湘如厉声道:“二弟越发没个样子,哪有你这个打趣人的,绿叶是个姑娘家,你这样说她,换作谁能高兴?”
再说,牛啸与周宅张威不一样,张威原就是周八送给陈湘如的护卫,是护卫而非护院,可见就不是一样的,张威算是周宅的人,牛啸却是外头聘来的。
就是这一点,她也不好把绿叶嫁给牛啸。
张威,是周八送来的四名护卫里,武功最高的一个,人也长得精神,模样不错,更重要的是行事得体,观察敏锐,陈湘如便将绿萼嫁他为妻,还特意在周宅拨了几间屋子给他们夫妻住。
张威年近三十才成亲,又见绿萼虽是丫头却读书识礼,又会看账目、打算盘,是陈湘如身边最得力的陪嫁丫头,且绿萼模样不差,自然是满心感激,从御林军出来的护卫,多是孤儿,只有那些身兼要职的,许有些不一样的出身,而张威也是无父无母,能娶上妻子心中欢喜。
张威与绿萼一成亲,周宅的另三个护卫便有坐不住,想着陈湘如会不会把绿叶、绿枝也给嫁给他们。
绿叶这会儿生气,是因为她已经看上了一个,也是护卫,名唤林敢,她有意中人,哪里还想嫁别人,就想跟绿萼一样,林敢见绿叶示好,心下暗喜,两个一来二去,周宅上下都知道,绿叶喜欢林敢,而林敢似也有意。
陈相富傻笑了两下,垂头吃饭,“我就是开个玩笑。”
“绿叶虽是侍女,也是脸皮薄的,往后可不许跟侍女开这种玩笑。”
绿叶见陈湘如帮她说话,倒有些底气了,瞪了陈相富一眼,道:“夫人,昨儿我过府给三奶奶送丝线,瞧见二爷在花园子里堵一个绣娘呢……”
陈相富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
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念着刚才他打趣的事,要说他的话。
赵珍儿不紧不慢地道:“是绣房那个叫白莲的姑娘?”得到了证实,她又继续道:“她爹与翁爹有交情,是个自由身,只是没了去处,才暂留我们家的。”
白莲……
陈湘如蓦地忆起,前身记忆里,白莲与陈相富可是有一段情,是陈相富最早爱上的女子,且还是爱到生死相随的那种。
陈相富想着赵珍儿那话:是说任他如何喜欢白莲,这白莲早晚也会离开陈家的么,人家不是侍女,而不是买来的丫头,虽然当年陈湘如从人牙子救她是花了几百两银子,可她在绣房里与那些卖身的绣娘不同的。
陈相富大着声儿,搁下碗,抹了一把嘴,道:“我就喜欢她!就喜欢她了!你这丫头就是嫉妒了,你能把二爷怎的?”
像是与赵珍儿堵气,又像是说给绿叶听的。
陈湘如却是不紧不忙地道:“喜欢便喜欢了,你要喜欢她,我又没阻你,只是你与殷小姐是由祖母做主订了亲的。你如何安顿她,她是否愿意跟你,这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陈相富张着嘴儿,“大姐真不反对?”
陈湘如莞尔一笑。
前身也没反对,只是决定晚了一些,就造成了白莲的自尽,也至她与陈相富产生了一道不可愈合的鸿沟,最终姐弟离心、形同陌路。
而陈相贵呢,打小就是那种喜怒不流形色的人,前身有个弱身子,一直与药相伴。而今生陈相贵因为从小也习了武,却有了更为结实的身体,再加上赵小舅和赵文敬的影响,有了目的、理想,倒比记忆里更健康、温润一些,加上又考中了秀才,现在在府学读书,人也越发得体起来。
陈相富走近陈湘如,撒娇似地笑道:“大姐,你让她到桂堂来服侍吧,我保准待她好,不是让她当服侍丫头,让她到桂堂来做管事姑姑,嘿嘿……”
白莲来陈家,转眼就有两年了。
想来,这两年她出落得更漂亮了。
她有对白莲长大后的记忆,只是那时白莲已经死了,即便死了,还是那样美,美得让人心疼,美得让人觉得怜惜。
也难怪前世今生的陈相富,都会喜欢上。
陈湘如轻叹了一声:“回头我抽空见见她,若是她愿意去桂堂,这就好办,倘若不愿意,这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你可不许胡作非为,白莲也是好姑娘,他爹与父亲也是朋友,便是看到过世的白秀才情面上,你也不许为难人家。”
陈相富嬉皮笑脸一揖:“大姐出马,一定能办成。”
“油嘴滑舌的,记得回头去织造府走走,你也大了,该你管的事,你就得上心,别总往赵师爷那儿一推什么都不管。”
陈相富连连应“是”,领着小厮欢喜而去。
陈湘如用罢了饭,又漱了口,这才与绿叶回到周宅。
陈湘娟挺着大肚子,坐在贵妃椅上剥糖栗子吃,动作倒是优雅自如。
马庆垂首饮茶,看着因怀孕而大了几圈的陈湘娟,那臃肿的身材,支着一个瘦瘦的脑袋,竟有些惹人怜惜。“六月就要生了,你这个时候来江宁府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我当然是来瞧我大姐姐,去了苏州后,我有多久没见到大姐姐了,我为甚不能过来看看。”
话好听,实则马庆也知道,哪是看陈湘如,她分明就怕他拿了银票不给她,她不放心,所以特意坐几天船,挺着大肚子也要过来亲自从陈湘如接过银票。
陈湘娟这一年倒也成熟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说话直来直去,此刻心里却暗道:敢拿赚来的银子买狐媚子、养外宅,哼哼,我可是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绿枝进来禀道:“夫人一会儿就回来了,正在陈家陪三奶奶他们吃饭呢。周宅就只夫人一个,近来在那边用饭的时候多些。”
陈湘娟问:“老夫人的孝期除服礼也办了?”
绿枝笑道:“办了,在灵光寺做的法事,二爷和三爷夫妇、三小姐、梅表小姐都去了寺里做法事。”
虽是祖母的孝期满,但除服礼也是照着陈将达那时一样办的,在寺里做了一场大法事,在寺里把孝服一把火烧了,这除服礼就算结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