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八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屋里的人儿,她这妻子居然对个小孩子哭得那么妩媚动人,光是听那声音,就让人服软,也难怪陈相富那个小野猴一见她哭,就一个劲地赔不是,怕是让他上刀山,他也要去。
原来,陈相富最怕的就是陈湘如哭。
回来就撞见陈湘如教弟,这女子没有些本事,怕是不能相夫教子,难怪沈无争说他捡了个宝。
周八朗声道:“湘如,你也别费神给他找什么武功师父了,我可不就是现成的师父,我教他。”
要读书已经是件很可怕的事,还让周八当他武功师父。
陈相富大声道:“不!我才不要你当我师父。”
“我堂堂宁远将军,还教不了你这野猴儿?”
“我是担心你不会真心教我,如果你不真心教我,那我永远都打不过你。所以,我一定要找个比你厉害的师父。”
周八大笑起来。
笑得陈相富心里发麻。
“你还不算笨!”他挺了挺胸,这小子脾气暴燥,但是他喜欢的性格,男人嘛就该有个血性,“但我非你教不可,因为你惹我娘子哭,我也要把你折腾哭!我真是期待你哭鼻子的样子呢。”
他回头看着陈湘如,“娘子,你可别阻我,我是一定要折腾这野猴儿的。”
陈湘如就没想阻他,他要教陈相富武功,总比家里的护院师傅要强。
说真的,直到现在为止,陈湘如还真遇到有人比周八更厉害的。
他将手一伸,拽住陈相富的小胳膊就道:“走,到花园子比划比划去,你这小子,马步都没扎稳还学人打架,这要是在战场上,早就被敌人砍成肉泥了。”
花园子里,周八三两下将陈相富搞定,让他不能跑、不能动,只能在那儿扎马步,手里折了根柳枝,他要是站不稳,就顺手给两下。
“还学了三年,一瞧你这样,这基本功就没练好,我小时候习武,扎马步就练了整整一年。然后才是拳脚工夫,你以前的师傅一定没这样与你说过,只教些花招给你,你才连我一只手都打不过……”
陈相富早前是无奈,可这会子听出来了,周八这是在教他武功呢。
以前的师傅也说要扎马步,但他不想扎,他想学厉害的武功,于是师傅换了不少,却都是些花架子,看着极好,其实并不厉害。
周八直盯着陈相富扎马步到二更三刻,这才放了他离开。
许是蹲得太久,陈相富双腿都麻木的,离开的时候双腿都有些不听使唤。
“野猴儿,明儿午后继续来这扎马步,我会让柱子盯着你的,我瞧你这样,连我的柱子都打不过吧?”一转身,他走了。
绿枝站在偏厅门口:“夫人,将军回来了。”
“摆饭吧。”
周八用热水洗了把脸,出来时就看到偏厅里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陈湘如静默地添了米饭,又盛了大半碗汤,夫妻相对而坐,偏厅里却是连服侍的下人都没有,这一会儿刘奶娘领着绿叶他们正在小厨房里用晚饭。
“你在等我用饭?”
她淡淡地道:“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周八又问:“你还生我的气,你要怎样才能解恨,骂我一顿,我会受住;打我一顿,我绝不还手。”
陈湘如看着他的眼睛,似在寻找答案,复又垂下,只不紧不慢地吃饭,他这才发现,她吃饭的样子很美,优雅得像是在舞蹈,尤其是那小嘴一动一颤的,瞧着就想咬一口。
她发现了他盯着自己,捧着碗将身子转到一边。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捧着碗则像军营里那样“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声音那个响,竟如同在打呼一般。
陈湘如怪异地看着他,却见他正大口地扒着米饭:“瞧你是没饿,我可是饿坏了,看你吃得像小猫,我就更饿了。”
难道军中的人都是这样吃的?
陈湘如移开视线,坐正身子,看他吃着那音儿,似乎很香似的,她搁碗取了桌上的红烧肉,往他碗里扒拉:“别光吃饭。”
她知道他爱吃红烧肉!
周八看了一眼碗里那诱人欲滴的肉块,捧着碗大吃着,眼睛却盯着陈湘如。
陈湘如终是忍不住笑了。
可这明媚的笑,看得周八变傻子。
“你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陈湘如不答,“我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
她垂眸,“若是一开始,我告诉祖母我与你三年来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一定不会把我许给五表哥。
你为此难受,我也为此痛苦。
我性子懦弱,也至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可我还在心里怪你,我真正该怪的人是自己。”
今天,他不在的时候,刘奶娘又劝了她。
刘奶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那么多的话。
陈湘如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对婚姻的看法远不及刘奶娘。
刘奶娘说:“大小姐,两个人要过一辈子,除了相互谅解、磨合,还得为对方设想。
你们成亲好几天了,他睡小榻,你睡大榻,这怎么能成呢。
大小姐,将军年节后就要去边城,你总得给他留个种下来,有了孩子,日子就过得充实。有了孩子,你才是真正的嫡母。”
其实打动她的不是刘奶娘的劝慰,而是孩子。
前世的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在妻妾争斗中身中剧毒,不能生养,这也是孙术弃她的缘故,今生她有重来的机会,她自然渴望有自己了孩子。
孩子,只要想着她觉得欢喜。
她并不是一个需要男人相伴的女人,她守得住寂寞。
周八想的则是:她竟然连他都舍不得怪,果真是刘奶娘最了解她,她怪的是她自己。
她又将红烧肉递给他。
周八问:“你不吃?”
“这是你爱吃的,我又不爱吃,我嫌这个太腻。”
也就是说,这是她特意给他做的。
周八顿时觉得满满都是幸福,捧起碗,将剩下的红烧肉尽数扒到自己碗里。
陈湘如道:“吃完了记得漱口,否则会有怪味。”
周八发现陈湘如吃得很少,他很奇怪,自己这一顿怕是比她两天吃的都多,怎么她就不饿呢,难道因为她是女人。
夫妻吃罢了饭,陈湘如取了温茶水漱口,他学着她的样,这一点倒和兴国公府一样,还真是麻烦,一吃完饭就得漱口,他还不能发牢骚,她好不容易愿意与他说话了,他不想再惹她不快。
绿枝进来收拾碗筷时,他们已经不在偏厅了,倒是内室里传来了说话声。
“又到八月了,边城没有桂花树,都说桂花香,但我还是觉得山野的秋菊比桂花香……”
绿枝沉吟着:八月,现在不是腊月么,马上就要过年节了,将军是不是糊涂了,小心地将头往内室一探,却见周八拿着一封信正在读,陈湘如则坐在案前。真是古怪的两个人!
绿枝捧着碗筷回到小厨房,道:“将军给夫人读信呢,听得我莫名其妙。”
绿叶笑了一下,“这三年,将军给夫人写过不少信呢,可夫人就搁到盒子里没看,他一定是觉得应该给夫人看。”
刘奶娘却不知道这事,这让她的脸色有些难看:“绿叶,你还瞒了我多少事?”
绿叶顿时垂首,快速吃饭。
说漏嘴了,以为他们结了夫妻就没事,可刘奶娘那脸色也太可怕了。
内室里,陈湘如似在绘梅花,实则心里却在想:大周康正、景泰年间的名将有没有姓周的,出自江宁府兴国公府的武将……
没有,没有!
到是那时候北方出了一个所向披靡的战将——慕容鸣!
这个人据说嗜血成性,据说让异族人闻风丧胆,据说性子变幻莫测,前一刻还在欢喜,下一刻就会把他的爱妾赏给众将共享,但军中将士却皆服他指挥,建立赫赫战功,被景泰帝赐封为一等燕国公,世袭罔替。只是此人,却在景泰十五年秋身中敌军埋伏,被乱箭射死。
周八念完了一遍,喝了半盏茶,清了清嗓子,继续念第二遍,同一封信,他总要给她读上三遍,每晚念一封,然后再加上他的回忆与解说。
这个男人,真是让她觉得奇怪,有时候感觉他很细腻、温柔,可强占她那次,又让她觉得他是个嗜血的恶魔。
“娘子,雁城外有一个菊\花谷,到秋天的时候,那谷里开满了菊\花,香气袭人,我娘会带着下人去谷里采来晒干,制成菊\花茶,那里有养蜂人,那蜂蜜都是浓浓的菊花香。”
陈湘如回眸一笑,“听你说这些时,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你是个武将。”
“我也读过书的。”他更正道,读过几年而已,“等你到冷月城时,我带你去菊\花谷,到时候我们可以煮茶赏菊。”
陈湘如一下子就想到了上回与赵敬都茶赏梅的事,他定是听说了,否则不会来这么一句。
“周八!”
他应了一声。
她道:“我们之间可不可以更坦承一些,有什么事都可以直白地讲出来,夫妻之间贵在坦承相待,若是彼此都藏着、掖着,早晚会出问题。”
“你想问什么?”
“今天,沈公子与你是不是说了我与五表哥在城外煮茶赏梅的事?”
周八没想她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她可以讲出来,想来心里是坦荡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