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要跟那个哑巴样的女人住在一块。
她更不会整日对着那尊不会说话的观音泥像礼什么佛。
她的人生可以更美好的,她的良缘也可以自己谋到。
刘奶娘走了!
陈湘娟看着送来的东西,嘴角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笑。
看到这佛像,她就会想到那个女人,那个被禁在观音庙的女人。
数年前,她已经忘了是七岁还是八岁时,她陪陈湘如去观音庙里敬香,陈湘如去向师太许香火钱又解签时,她独自一人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地祈求着神灵:“保佑祖母长命百岁!保佑我爹平平安安……”
那时,一个女人轻呼着:“二小姐、二小姐……”打乱了她的祈祷,一扭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一袭尼姑袍的妇人,眉眼瞧着有些熟悉。
她女人走了过来,趁着所有人不备,蹲在旁边细细地审视着,怎么也看不够,神色里蓄满了激动,“你叫湘娟,我是你亲娘!”
陈湘娟顿时就恼了,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她的亲娘是赵氏,是六安书香门第赵家的嫡出小姐。啐骂道:“你这尼姑再胡言乱语,我就叫人了!”
她起身便要跑,不想却被这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给扯住了,她只是个孩子,哪里拉得过那女人,被那女人拉到了隐避处。
那女人含着晶莹的泪滴,“湘娟,娟儿,你信我,我真是你亲娘,我知道你左胸有枚青色的胎记,我还知道你腰上有个痦子……”
陈湘娟摇着头,她身上的胎记只得陈湘如与老夫人知道,为甚这个女人也知道?
不,她不相信!
她一点也不信,伸手一推,那女人不防重重摔在地上,她扭头便跑。
不是,她的亲娘是赵氏,是出身高贵的名门小姐。
自那以后,她每次去观音庙烧香,亦总会见到那个叫“莫贪”的尼姑,莫贪待她很好,时常给她一些好吃的,偶尔也给她塞些零碎银子。
时间一长,她就信了莫贪的话。
因为莫贪确实与她长得像。
莫贪说得没错,她说“湘娟,陈家老夫人怎么可能真心对你好?不会的。你瞧大小姐得了多少好东西,她打理家业,又得到老夫人的宠爱……我的女儿,你得靠自己。”
亲娘帮不了她,那她就自己争取来,良缘自己谋、钱财自己谋,现在她要回陈家大院,也会自己想办法。
*
四月的夜,很静。
陈湘如正在睡梦中,只听得一阵犬吠声,声声催急,迷糊之中,有人在拍淑华苑的门。
“来了!来了!”值夜的绿枝不耐烦地重复着。
开门时,却是茗儿喘着粗气,“快禀大小姐,二小姐病重。”
刘奶娘也起来了,听到这话,不由得道:“前天我才去瞧过二小姐呢。”
茗儿面露愧色,“许是感染了风寒,前晚、昨晚抄经抄到很晚,今晨就有些不适,请了乡下的郎中来瞧过,吃了药,却没有用。”
绿枝折入内室,将事禀给了陈湘如。
“都病这么重了,赶紧叫几个婆子、小厮把人接回来,再上二管家去请城里的李老郎中,他是宫里出来的太医,医术最好。”
刘奶娘披着衣衫,“大小姐,接二小姐回来是大事,是不是先问问老夫人的意思。”
“二小姐到底是我妹妹,她病得这么重,乡下什么都不方便,便是捡副药也要走大半个时辰,把她接回来吧,家里什么都方便。”
陈家庄离最近的镇子,走路得大半个时辰,若到江宁城坐车也得大半个时辰,出行不便,就是买件东西也很不方便。
刘奶娘吩咐着:“茗儿,你去让二管家准备马车。我去挑几个下人。”
这是大事,刘奶娘还是觉得应该请示老夫人。
大小姐不晓其间的内情,可刘奶娘是清楚的,上回王婆子回来禀报,说的那些话,换作任何一个亲人都会寒心,也难怪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回来。
老夫人就算是个慈祥的长者,现在连她都不能原谅二小姐,老夫人不让大小姐知道,是不想大小姐伤心,更不想大小姐难做,想想看,嫡亲妹妹怨恨上姐姐,时时还想着抢夺姐姐的东西,认为这里不公、那里不公,却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不是。
上房的院门微阖,刘奶娘叩响门跋,站在外头道:“赵婆子,茗儿回来禀报,二小姐病重,我来请示老夫人,是不是把二小姐给接回来?”
人上了年纪,夜里觉少,虽然声音不高,但老夫人听入耳里,还是微微一怔,陈湘娟去乡下大半年了,想着让她跟着五老太太,许一切都会好起来,至少可以让她冷静反省自己的过错,没想却是这般情形。
赵婆子唤了刘奶娘进来,又走到老夫人床前,低声道:“刘奶娘来请示下。”
一个怨恨上亲人的二小姐……
老夫人想到此节就寒心,早前曾心痛过,很快就越来越对陈湘娟失望了,再想到陈湘娟那见不得光的身世,老夫人有时候甚至觉得当年没把她抱回来更好。
赵婆子道:“老夫人……”
老夫人道:“回来可以,但往后继续禁足淑芳苑,这陈家大院可不许她闹出风波来。”
赵婆子与刘奶娘说了老夫人的意思,这才离去,找二管家挑了婆子、小厮,备了马车去陈家庄接人。
老夫人被这一吵,再无睡意。
值夜的粗使婆子将她扶坐起来,她细细地想了一遍,道:“哪有这般巧的事,前儿刘奶娘去探她,她都还好好的,这转眼就病重了,我看呀,她是借着生病想回来。”
赵婆子递了冰糖红枣茶给老夫人,这也是陈湘如给备下的,她说“祖母,夜里不能碰清茶,喝了这个,你原就觉少,怕就更睡不着了,夜里就喝冰糖红枣茶,白日喝玫瑰茶、柠檬茶……”
陈湘如每日的事多,可就算是这样,她会亲自给老夫人陪茶,就是两个弟弟那儿也尽力多张罗、关心一些。
面对这样的大孙女,再看那样胡闹而怨恨亲人的二孙女,怎不让她偏疼陈湘如。
“这个孽障,想在我跟前玩心眼,她还嫩了些,罢了,罢了,把她接回来。赵婆子,回头叮嘱王婆子,把人给我盯紧了,要是淑芳苑的人手不够,只管开口,但下手一定要选沉稳得体的。”
赵婆子立在一侧,又陪老夫人说了些话。
过了一个多时辰,老夫人也没有再睡的样子。
听到西院里传来一阵说话声,老夫人道:“你去瞧瞧。”
赵婆子出来时,就见西门方向进来一行人,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背着个人,后头跟着王婆子和茗儿,天上飞着雨,织就了一张偌大的雨帘。
润物细无声,可在春雨之中,怨恨、爱心都在同时滋长着,有人在怨恨之中利用了亲人的关爱,有人却在关爱着注定了伤害。
赵婆子瞧了一眼,想到少为人知的另一面,长长地叹了一声。
陈湘如撑着伞追随着人群,生怕陈湘娟被雨淋湿,一路奔跑着:“先回淑芳苑,郎中到了没?”
绿叶道:“大小姐,李老郎中年纪大了,夜里不出诊,只能把李小郎中给叫来了。”
“有郎中就好,先把人带到淑芳苑。那边都安顿好了吧?”
绿枝应声道:“都收拾妥了。”
二小姐突然要回来,她早前住的屋子得重新拾掇,近来阴雨绵绵,屋子里都有股发霉的味道,虽然换了干净的被褥,可屋子里还是有股异味,绿枝又领着淑芳苑的丫头用熏香熏了一遍。
陈湘娟被人扶到了床上,盖着被褥,因为头发烫,密细的汗珠直冒,可她还打着颤,牙齿咯咯作响,嘴里嘟囔着:“冷!冷……”
陈湘如道:“已经两床被子了,怎还叫冷。绿叶,去门上盯着,郎中怎么还不来。”
李郎中来后,屋子里又忙碌了一阵,下人们煎药的,陈湘如拿着帕子给陈湘娟敷头,如此忙碌了大半宿。
不知过了多久,陈湘娟终于不再喊冷,而是平静地睡着了。
陈湘如伸手探着她的额头,“王婆子、茗儿,你们累一天了,先歇会,让我屋里的绿枝来服侍。”
刘奶娘心疼着陈湘如,看看外头已五更二刻了,“大小姐,你明儿一早还有事,回淑华苑歇着吧。”
陈湘如看了眼陈湘娟,“绿枝,小心服侍着。”
绿枝应声。
*
夜,漫长。
陈湘娟还记得为了生病,在五老太太等人歇下后,她故意衣着单薄,跪在佛堂里敲木鱼,她只得一个念头:生病!且还要生一场大病。
唯有这样,她才能回家,才能回到陈家大院。
她烦透五老太太的佛堂。
周围算不得安静,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鸡鸣狗吠之音,这样的熟悉,就连屋子里也飘散着熟悉的芳香,是莲花熏香,对,这是淑华苑才使的莲花熏香,闻嗅着,仿佛又到了莲花盛开的六月。
陈湘如就喜欢这种莲花熏香,是专从江宁府最好的香粉铺里买的。
她喜欢的,陈湘娟都讨厌。
陈湘娟移了一下,缓缓启开眸,就看到床前扒着一个丫头,不是茗儿,也不是她近来想得紧的小桠,是绿枝。
视线扫过屋子,她顿时欢喜起来:回来了!她又回到了淑芳苑!
她终于回来了!
她如愿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