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走后不久,宝川终于推着一桶绿豆汤归来。那桶跟卢安世想的差不多,大约只有一个中等马桶的大小,卢安世第一反应就是:亏了。
卢安世掀开桶看绿豆汤的空档,宝川捏着勺子就要舀着喝。卢安世捏住她的手:“还没到喝的时候勒!你忍忍,晚上带你吃好吃的!”
宝川甩着汗哇哇大叫,“大热天的!你让我干着干那,连绿豆汤都不给我喝!卢安世!你太黑心了你!”宝川一边哭一边打她。卢安世看她狼狈的模样,心也软了,“也罢也罢,我错啦,我不好,你快喝吧。”
宝川破涕为笑,捧起桶就喝了半桶。卢安世觉得自己这生意是不用做了。
宝川喝够了,良心发现,又黏着她安世、安世叫个不停。卢安世帮她擦擦汗,“宝儿,你现在把这绿豆汤搬到前院随便哪个营房里,你就守着这绿豆汤。若是有人要喝,你就卖他两文钱一碗,知道么?”
“那我渴了能喝么?”
“唉,唉,你喝吧。”
宝川出门,想了想,给她倒了一碗,“我大发慈悲给你的!”
卢安世扇着风,“谢谢宝小姐大发慈悲!”
不出一个时辰,宝川就揣着八十文铜钱回来了。八十文铜钱是散的,她拿不起来,就把裙子掀起来兜着:“看,那么多钱!我真厉害!”
卢安世哦了一声,抬眼端详那个桶:“卖完了?”
“完了。”
卢安世想了想,“宝川,出去把这八十文钱给卖绿豆汤的。”
宝川把裙子往身后一藏:“凭什么呀!我辛辛苦苦赚的!”
卢安世心道可喜可贺,你总算理解我赚钱的热情从何而来了,“这是让你去买桶的。”
“桶?”
卢安世嗯了一声:“让他换个大点儿的桶,多煮点儿绿豆汤来,他也不用晒着日头在外头杵着了,每天早晨来营门口,我们给他三百文,全买下。到时候你每天可不止这八十文了!”
宝川把钱藏起来,伸出右手:“那买桶的钱你给我。”
“你……”
宝川看着屋外:“不给我出去玩儿去啦!”
卢安世气得直跺脚,这个丫鬟,一定是前世欠她的!卢安世拉开抽屉,把一贯钱重重拍在她手心里。宝川高兴坏了,把自己的裙子卷起来,一蹦一跳地跑了。
“给你钱有个什么用?还不是跑着跑着跑丢了……”卢安世郁闷地跟在她屁股后面拣铜钱,然后去伙房帮忙做饭。伺候完她的大金主,她走到西营,顾况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人使了个眼色,一起走进西营“我闻室”西南向的屋子。他们的窗前有帘子,对面正对着西北面的屋子,可以看到白重在里面时而奋笔疾书,时而侧耳倾听。顾况使了个眼色,让她耐心等候。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卢安世隐约发觉,白重似乎时不时往怀里装东西。
等到戌时末,几位值夜的先生都起身,开始整理信件,登记上交,顾况便前往西北面的屋子清点。当轮到白重的时候,顾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白重,今日又只有这么些?”
白重腆笑:“顾先生,我年纪大,脑筋转得不那么快,那些大头兵又操得一口放言,我实在、来不及啊。”
“大家遇到的同是天南地北的军爷,怎就你特别慢一些?论年纪,我倒还虚长你几岁。”
白重见今日的顾况很不好糊弄,不禁越发做小伏低:“好好好,顾先生教训的是,明日我再改!再改!”说着搀住了顾况的胳膊,“顾老哥,咱哥俩今日去喝一盅,怎样,啊?小弟请客!小弟请客!”
顾况面露不愉,拽住他的手将他推开。白重不想他如此不客气,一个趔趄扑在书桌上,怀里的信件露出了一角。顾况眼尖,上前几步将信拽出来一看,“这是什么?”
白重汗如雨下:“这……”
顾况气得须发皆张,拉住他的肩膀,用力扒开他的衣衫,十余封信件就从他怀里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顾况大喊:“把白重的清单给我拿来!”
白重不禁面如土色。
“我闻室”中此时还有三五位先生,都过来西北厢房看热闹。一些无事闲逛的士兵也凑过来看好戏。顾况一封封地按照清单对,发觉这些信全然没有记在清单上,做出了思忖的表情。须臾又突然怒目圆瞪:“你私吞了那几文信钱!还把信给丢了!”
白重揪着他的衣襟让他别说了、别说了:“好老哥,饶我这一回,饶我这一回吧……我只不过是一时糊涂,你看这……”
卢安世此时掀帘而入。顾况将事情与她一番关说,“卢姑娘,您看这事如何收场?”
卢安世扫了白重一眼,“顾老,您是西营的管事,您做主。”
顾况沉吟良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白重,这几日的工钱一会儿算给你,明日,你就不用再来我闻室了。刚好今日几位先生也都在场,要记住此事下不为例。”
白重的眼神暗了下来,有许久,他都没有出声。那个因为过度酗酒养就的酒糟鼻,在灯烛下显得格外醒目。就在卢安世都为他的表情心软的时候,他突然目光一厉,跳将起来,指着卢安世大骂,“什么东西!啊!这原本就是爷爷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信,为何钱却都白白进了你的口袋里,嗯?!你个小**……不就是靠着上头有人么,嗯?!骑到爷爷头上来了!走,走就走,爷有纸,爷有笔!爷就不信你这什么什么……我闻室!能一手遮天了!走着瞧!你!”白重说完,在卢安世面前狠狠吐了口浓痰,大摇大摆地走了。
顾况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不知道白重竟然会对一个小姑娘说这么重的话,此时气得发抖:“这个畜生……畜生!连斯文都不要!”
卢安世反过来安慰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差一位先生追上去,把这两日的工钱结给他。
卢安世问剩下的人,“是不是大家都这么想?明明是大家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信,钱却全归了我。”她这么说着,冷静的眼神往几位先生身上扫过。几位先生低头不语。
“的确,大家都很累,这个我闻室能有现在的生意,都是靠大家的不辞辛劳。我,就如白重所言,只不过靠了上头有人,规制了几间营房。”卢安世顿了顿,“但是,现如今,大家每月入息,不说比不比得上逢年过节,好歹有个稳定的保障,而且这个数目,已经够大家体面地养活一大家子人。大家也不用日晒雨淋地在外头写字,受层层盘剥。对军爷们,他们寄信便宜了,舒心了,排队的时间也短了。所有人都有钱赚,所有人都受到了好处。这是大家在驿馆门前摆个小摊,做不到的事情。若大家还觉得不公平,大可以离开。我一文钱不会少你的。”body{zoom:115%!import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