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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日,晴,午后,日使前来和谈,为最终之谈判。”
“伊藤言:‘前得贵大臣奉皇太后皇上旨意,念及旧好,再行宽免赔款二百万镑,不胜感激之至。然款额二百万镑,日本国小民贫,终难承受,还请再行宽免一二。’”
“林瀚鹏言:‘本大臣早已说明,已让到尽头地步。主意已定,万不能改。日本此次动兵侵朝,杀害侨商,大伤我国军民之心,实将旧好破坏净尽,减至此数,已是念及旧情。我并无仇视贵国之意,亦甚为日本可惜。’”
“伊藤言:‘我知贵大臣念及两国旧好,方才请旨宽免,又释还俘虏,不索分文,我国百姓皆感阁下大德。然二百万镑之款,着实难办已极,还请贵大臣替我酌量,我实在无酌量之法。’”
“林瀚鹏言:‘我之处境,与贵使相似。也请贵使替我酌量。’”
“伊藤言:‘贵大臣位高权重,素有威望,在贵国所论各事,何人胆敢妄驳?只要贵大臣再行减免一二,我国上下,当永志不忘。’”
“林瀚鹏言:‘我亦有被驳之时,自主持和谈以来,弹章交至,驳我劾我骂我咒我之人,不可胜数。’”
“伊藤言:‘若接受此等和款,我等归国,必为千夫所指,误国之名,加诸与身,不可去也。甚至性命难保。’”
“大隈亦言:‘我等处境,总不如贵大臣之易,贵大臣在贵国德威甚重,战功赫赫,又得贵国皇太后大皇帝信任,无人可能摇动。而我国情况大有不同。我国议院权重,我等做事一有错失,已被可议。贵大臣如能将和款减至一百万镑,我国尚可举全国之力应付之。若是二百万镑,毁锅卖铁,亦难凑足。’”
“林瀚鹏言:‘贵使可知,此次满朝言路群起参我,谓我与日本首相有旧好,我在日本大婚之时,贵首相曾来祝贺。所参甚是!今如照贵使所言立约,岂非交好之明证!’”
“伊藤言:‘彼等不知时势,故参贵大臣,现在光景彼已明白,必深悔当日所参之非,贵大臣不必以此为虑。总是还请宽免为是。’”
“大隈言:‘如此严苛之条款,我等若是签押,归国必为人骂为逆贼,人人皆曰可杀,奈何!’”
“林瀚鹏言:‘贵国不乏有识之士,当可斥若辈等胡说,如此重任,若辈亦担当不起,贵国有担当者,唯贵使等数人而已。’”
“伊藤言:‘事后又将群起攻我。’”
“林瀚鹏言:‘事后说便宜话之人到处皆有,我之境地亦同贵使一般无二。’”
“伊藤言:‘此固不论,我等前来议和,我国政府令我酌定,如能将原约酌改数处,方可担此重任,请贵大臣替我细想,何处可以酌让,即如赔款之数,总请少让,即可定议。’”
“林瀚鹏言:‘初时说明万难少让,而我皇太后皇上仁慈,念及两国旧情,由五百万镑减去三百万镑,超过半数,已尽力让到尽头。不然何须会议四五次方能让到如此。我将日本情形细想,即减至无可再减地步,盖议和非若市井买卖,彼此争价,实在不成事体。’”
“伊藤言:‘日前临别时请让四百万镑,当时贵大臣似有欲让之意,如能让此,全约可定。’”
“林瀚鹏言:‘如能少让,不必再提,业已让三百万镑矣。’”
“伊藤言:‘一百万镑不能让,五十万镑可乎?……’”
“西园寺言;‘无论如何,总请再让几十万镑,不必如此口紧。’”
“林瀚鹏言:‘屡次说明,万万不能再让。’”
“伊藤言:‘如此赔款,万难承受!贵大臣出手太狠,才干太大!’”
“林瀚鹏言:‘此非关办事之才,战后之效,不得不耳。如与贵使诸位之才,谋事之忠,万不能及也。’”
“大隈言:‘赔款既不肯减,此等和约,我国实无力接受,还请稍让。’言毕泣下。”
“林瀚鹏言:‘赔款二百万镑之数,已不可减,屡次言明,此系尽头地步,不能少改。若贵使不允,则就请罢谈,我便回奏皇上,预备进兵耳。昨日萨摩使臣前来,呈请愿书于朝廷,欲要助中朝进兵,以为先锋,讨日本之不臣,若贵国不允和约,我不攻日,萨军亦必当攻日。’日使闻言,皆响震失色。”
“伊藤言:‘萨军皆贵大臣旧部,向听命于贵大臣,还请贵大臣实力约束,万不可轻启战端。’”
“林瀚鹏言:‘萨人自立政府,非我一言可以约束,不过凭旧日威信尔。萨人欲要复仇,非止一日,若和约不定,萨人强行出兵,我亦难以禁止。’”
“伊藤言:‘我等并非不允定约,不过请略减,如能少减即可定约,此亦贵大臣留别之情,将来回国,我可时常记及,我国上下,必当感念。’”
“林瀚鹏言:‘所减之数,即为留别之情……初约原本不改,因念与贵国多年交好,故减却三百万镑。而仅索二百万镑兵费,不索土地利权,皆缘深敬贵使忠心为国起见。贵使勇于担当,不避艰险,日本滨海小国,竟能出如此人才,令人羡慕不置,我愿早日达成和议,与贵使重叙旧谊。然如此延宕,言路参我有意拖延,其欲阴使我与贵国交兵,则实非我所愿也。’伊藤闻言泣下。大隈西园寺柳原亦流涕。”
“和谈稍歇,伊藤云将和款节略电报国内,请政府批示,言未毕,有日人随员进,送急电于伊,似是日主亲来之电谕。伊藤四人览毕,相顾太息,遂允和款。……”
9085年(大乾光旭十一年,日本明治十八年)1月4日,上午8时30分,天津,望海楼。
伊藤博文接过乾方书记员放在他面前的条约日文文本,看了起来。
他看得是那样的仔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
看完了条约,当他的目光落在签字处时,一下子变得呆滞了,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此时的伊藤博文,心中充满了悲凉。
一名乾方书记员将笔墨纸砚送了过来,伊藤博文机械的拿起了毛笔,看着条约文本的签字处,伊藤博文的手臂一下子僵住了。
此时他手中的毛笔,好似有千斤重一般。
伊藤博文看了看对面,只见坐在对面的林逸青,神态从容的在条约文本上工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写完之后,放下了笔,从一个硕大的印匣当中取过关防大印,在朱红印泥上蘸了一蘸,加盖在了文本上面,然后又取过一方小小的青玉印章(林逸青的私印),盖在了自己的名字旁边。
看到林逸青的动作,伊藤博文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毛笔,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他知道,这一落笔下去,对日本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天,一封来自东京的电报,让他们丧失了做出最后努力的希望。
这封电报,是明治天皇亲自发来的:
“……前览奏报,闻已争取减得三百万镑,朕心甚慰,……听闻萨贼欲要来犯,已致书乾国政府,欲为先导。闻琉球现泊运船十余只,载兵万余,萨舰在琉专候此信,即日启行……朕原冀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遵朕前旨与乾国订约,以免两国失和,萨舰东来,重启战端……”
明治天皇在这封电报里,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战火已迫在眉睫,需要马上和乾国签约了。
在接到电报的那一刻,伊藤博文可以说满腹愁思。
谁都知道,一旦在这份条约上签字,对日本来说,意味着什么!
200万英镑(折合乾国白银800万两,日元1200万元)的沉重负担,将使日本复兴的脚步再度停滞!
伊藤博文在心里想要拒绝在条约上签字,但他的手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酸软无力,手中的毛笔拿捏不住,竟然掉落在了桌上,让些许墨斑溅到了条约文本之上。
“日本若不盲动,锐意经营,十年之内,未必不能东山再起。”林逸青看着伊藤博文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天道无亲,惟德是亲。贵国如愿振作,皇天在上,必能扶助贵国如愿以偿。俊辅先生不必如此为难。”
听了林逸青的话,伊藤博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伸出手捡起掉落的毛笔,重新蘸了蘸墨,在条约的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伊藤博文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叹息,重重的向后倒在了椅子上。
柳原前光看着伊藤博文,赫然发觉,现年不过44岁的他,原本乌亮漆黑的头发,竟然有了些许斑驳的灰白色。
此时的伊藤博文,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
柳原前光看着这一幕,眼角禁不住湿润起来。
而在对面,林逸青看着刚刚完成签字的伊藤博文,眼中也禁不住闪过敬佩之色。
熟知世界近代史的林逸青,对日本“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的伊藤博文,一直保有一种难言的敬佩。
伊藤博文的名字对乾国的改革派人士来说也并不陌生,甚至连久居深宫的两位皇太后都知道日本有这么一位能臣,仁曦太后召见郭筠仙时问及伊藤博文,郭筠仙的答语为:“伊藤久历欧美各国,极力模仿,实有治国之才,专注通商睦邻、富国强兵之政,不欲轻言战事、吞并小邦。大约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
这一次伊藤博文前来天津谈判,林逸青和伊藤博文唇枪舌战之外,亦有交心之言。
林逸青曾对伊藤博文说:“我要是处在你的位置,恐怕不能象你那样办事之卓有成效!”
伊藤博文则回答道:“若使你我易地而处,则你的政绩当更有可观。”
林逸青道:“你在日本的所作所为,皆系我所愿在乾国所为;然使易地而处,即知乾国之难为有不可胜言者。”
伊藤博文则说:“要使我在乾国,以我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恐怕不能服众也。凡在高位者都有难办之事,忌者甚多,日本其实也是一样。”
而在两人的谈话中,伊藤博文也向林逸青提出了乾国改革需要“渐进”的看法:“乾国地广人众,变革诸政应由渐而来。”
伊藤博文还就他所了解的情况,对林逸青分析了乾国现在的改革。首先,他肯定乾国的改革在短期内所取得的成效,但是他随即指出,乾国改革将遭到内部巨大的阻力,“乾国以时文取文,以弓矢取武,所取非所用;稍为更变,则言官肆口参之”,“乾国虽此时外面于水陆军俱似整顿,以我看来,皆是空言。缘现当法事甫定之后,似乎发奋有为,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乾国所说又‘睡觉’矣。”
至此,伊藤提出了其对乾国改革的两个基本看法:一、乾国必须改,但乾国的改革内部压力大,动不动就要恢复“睡觉”的状态;二、乾国的国情,决定了乾国的改革必须渐进。
基于这样的判断,伊藤博文认为,当下日本应该韬光养晦,暂避乾国的锋芒与锐气。“倘此时日本与贵国战,是催乾国速强也。乾国自苔湾之役,始设电报,自琉球之役,大兴海军”。只要避开乾国的锋芒,“若平静一二年,言官必多参更变之事,谋国者又不敢举行矣。”即便是乾国的那些改革派官员,“腹中经济,只有前数千年之书,据为治国要典。”而日本的对策,“此时只宜与之和好”,“速节冗费,多建铁路,赶添海军”,发行钞票,“十余年后,我国官商皆可充裕,彼时看乾国情形,再行办理……惟现实则不可妄动。”
伊藤博文还告诉林逸青,乾国的改革如同修缮破房子,要是拿着“重椎、巨索”大拆大建,结果当然就会压垮这房子。“贵国皇帝的方向是正确的”,但是“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以人吃饭为例,要是把足够九年吃的东西,不顾人的胃量和消化能力,在三个月之内都填塞给人吃了,结果当然是人被撑死了”。
伊藤博文还指出:“乾国的改革并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国土如此广大的国家里,对于几乎数千年来继承下来的文物制度、风俗习惯,进行有效的改革,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的。要想进行改革,我认为一定要有非常英明的君主及辅弼人物,像革命似地去彻底改革才可以成功。”
伊藤博文的这些话,充分明确地阐述了他对乾国改革的两个论点:一是乾国改革必须要有“非常英明”的强有力的政治权威作保障;二是乾国改革绝对不可以急进。
此外,伊藤博文还告诉林逸青,“变法自强当以立筅为纲领”。伊藤博文向林逸青和郭筠仙分别赠送他所著的《皇室典范解义》与《筅法解义》两本书的书稿。郭筠仙问:“敝国考察各国政治,锐意图强,当以何者为纲领?”伊藤博文则回答说:“贵国欲变法自强,必以立筅为先务。”郭筠仙接着问:“立筅当以法何国为宜?”伊藤博文说:“各国筅政有二种,有君主立筅国,有民主立筅国。贵国数千年来为君主之国,主权在君而不在民,实与日本相同,似宜参用君主立筅政体。”郭筠仙又问:“立筅后于君主国政体有无窒碍?”伊藤博文答:“并无窒碍。贵国为君主国,主权必集于君主,不可旁落于臣民。君主立筅之国,筅法明文载明,君权神圣不可侵犯,君主为国之元首,总揽统治权云云,即此意也。”
伊藤博文再三强调了改革需要稳妥推进的重要性:“政府必宣布一定之主意,一国方有所率从。若漫无秩序,朝令夕更,非徒无益,反失故步。”
伊藤博文还告诉林逸青和郭筠仙,其实,立筅与独专的最大区别,只在于法律必经议会协修,而非以君主一人之意见而定:“大抵西洋君筅之国立国之方,公议共之臣民,政柄操之君上,民无不通之隐,君有独尊之权。其民俗有聪强勤朴之风,其治体有划一整齐之象,其富强之效,虽得力于改良法律,精练海陆军,奖励农工商各业,而其根本则尤在教育普及。日本自维新之初,即行强迫教育之制,国中男女皆入学校,人人知纳税充兵之义务,人人有尚武爱国之精神,法律以学而精,教育以学而备,道德以学而进,军旅以学而强,货产以学而富,工业以学而巧,不耻效人,不轻舍己,故能合欧化汉学熔铸而成日本之特色。”
在纷繁复杂的表象之下,伊藤博文能看到“根本则尤在教育普及”,这不能不说是相当敏锐的。而“不耻效人,不轻舍己”八个字,的确是对日本明治维新的精当总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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